帐篷表面涂抹的桐油在雨水冲刷下泛著微光,大部分雨水都顺滑地流走,只有少量渗入,帐篷內部铺上了乾燥的草蓆和厚实的毡垫,隔绝了地面的潮气。
最为关键的是篝火,提前准备好的、用油布包裹的乾柴和引火物,被迅速分发到各个帐篷,士兵们利用帐篷门帘形成的半封闭空间,巧妙地生起了一堆堆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著,散发出温暖而明亮的光芒,瞬间驱散了黑暗和寒冷,顺带著士卒吃著乾粮。
而中军大帐最为宽敞坚固,数个铜盆炭火在帐內熊熊燃烧,將湿冷的空气烘烤得温暖乾燥,甚至有些灼人,张瑾瑜已经换下了微湿透的外袍,穿著一身乾燥的便服,坐在铺著厚厚毯子的主位上。
身前的一张桌子,摆上刚刚熬製好的薑汤,还有那怀中的地图,喝完薑汤以后,门帘一动,陆续十几位將校,依次先后入內,分列两侧。
虽然人来了,但脸上的神情,却都阴沉得如同帐外的天色,张瑾瑜抬起头,瞧著眾人的神情,微微一笑,
“都坐下歇歇,寧边,一人发一碗薑汤,喝了暖暖身子。”
“是,侯爷。”
寧边点头,带著亲兵,盛了薑汤,就给眾多將军端了过去,眾人接过之后,纷纷起身道谢。
火光跳跃著,在他们紧锁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沉默持续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等眾人喝完薑汤,张文清忍不住,问了一句;
“侯爷,这场雨……下得太不是时候了!我们携带的备用乾柴和引火物,虽然充足,但也经不起所有营帐整夜不停地烧,尤其这雨势,不知何时能停,若是连绵数日,后续补给线被泥泞阻断……柴薪、乾粮,甚至箭矢弓弦的保养,都会成大问题!”
“是啊,侯爷,而且,寒气入体,恐军中已经有士卒出现风寒症状了,这鬼天气,对士气也是打击。”
还有副將一脸的担忧,急切间作战,带的东西不充足。
段宏是个火爆脾气,闻言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发出沉闷响声:
“他奶奶的,眼看就要把多敏那小子包了饺子,偏偏这时候来场破雨,让他多喘了一晚上的气,!侯爷,等天一亮,末將带人,穿上那两万件蓑衣的士卒,先一步杀过去。”
由於是他最后面追上来的,带的物资可不少,就连蓑衣,也是人人一件,就算雨势不停,也不怕。
寧边显得沉稳些,但眉头同样紧锁,看著诸多將领,意见不同,有心相劝:
“侯爷,末將倒是不担心今夜的雨势,反而是担心辽南女真各部,若是他们鎝了消息,再次组建兵马来援,送来物资补给,怕是多敏能缓过气力了。”
只一句话后,就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哀兵难挡,亦或者东山再起。
张瑾瑜只是面无表情地用银勺轻轻搅动著碗里的薑汤,裊裊热气升腾,模糊了眼前的人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可心底,却在反覆盘算,这一手棋,已经下到了最后时刻,就像那什么珍瓏棋局,若是多敏捨不得这四万精锐,那就是瓮中之鱉,若是自杀出局,就能逃脱升天,所以,动作还是要快,毕竟动用了关外腹地所有精锐,可不能煮熟的鸭子,到嘴边给飞了。
“诸位不必著急,天下雨,也不是只落在你我头上,那多敏一行人,应该也是如此,既然路难行,女真人长的也是一个脑袋,必然也会寸步难行,这夜里的冷风吹得刺骨,你们也感觉到了,本侯觉得,反而是天助我也。”
张瑾瑜嘴角露出笑容,或许是老天帮忙,让他全歼女真最后的精锐。
“侯爷,您说的话,末將怎么听不明白,这黑灯瞎火的,就算派出斥候盯著,也不难保证,女真人趁乱逃窜,若是向东,那里可没有咱们的人围堵啊。”
段宏语气焦急,就怕女真人跑了。
“你急什么,这地图上,在银州以东,还真有一个不小的部落,就算多敏要跑,也是应该到此地,但这里面,距离可不近,所以,本侯以为,他们跑不掉,寧边,你认为呢?”
寧边站起身,斟酌著开口,
“侯爷,斥候拼死回报,多敏部在暴雨中强行东移不足五里,便因泥泞过甚,人马极度疲惫,已不得不就地停下,又折返回了南边密林休整,据观察,其营地混乱不堪,几无像样帐篷,士卒多暴露於雨中,状况极其悽惨,此雨於他们,是雪上加霜。”
“什么,不会吧,那这样说来,韃子的人马,几无战力。”
张文清满眼的惊喜。
“算是吧。”
寧边迟疑点点头,体力耗尽,再无战力。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诸多將领都在蠢蠢欲动。
张瑾瑜终於停下了搅动薑汤的动作,缓缓抬起头,目光在帐中诸將的脸上扫过一圈,出乎所有人意料,
“急什么?”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帐外的雨声和帐內的炭火爆裂声,
“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天天闷著脸色,给老天爷看?还是给本侯看?”
將领们都是一愣,有些错愕不已。
张瑾瑜端起薑汤,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辛辣的暖流顺著喉咙而下,驱散著体內最后一丝寒意,放下碗,手指轻轻敲击著光滑的桌面,发出篤篤的轻响。
“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的事情,何必自寻烦恼?明日一早,段宏,隨本侯点齐两万先锋军,穿上蓑衣,一人两马,南行追击,再给传英所部传消息隨后,此地有张文清统领。”
隨后,张瑾瑜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扫视著诸將:
“多敏的人,在密林中淋雨,在泥地里打滚冻上一夜,別说是他们,就算是段宏你身宽体壮,也扛不住,等今夜,咱们的人恢復体力,而他们,消耗了大部分体力,彼消此长,此举输贏,早就註定。你们说,这场雨,对谁更有利?”
又指了指脚下乾燥的毡垫,还有燃烧的炭火和冒著热气的薑汤,帐內诸將被侯爷这番话说得心头一震,仔细一想,確实如此!自己这边只是被暂时阻断了追击,物资充足,还可以休息一夜;而多敏那边,正在躲雨,绝望和寒冷,比刀剑更能瓦解斗志!
“侯爷大才,是我等心急了,明日,侯爷可在帐內休息,末將带兵前去围堵,咬住他们尾巴,萧军师定然也会东移,断其后路,多敏早就是瓮中之鱉了。”
段宏早已经站起身,战役昂扬,自觉请缨,张文清也不落后,起身抱拳,道;
“侯爷,段將军先后轮番征战,此番带兵,理应末將前去。”
“侯爷,末將以为”
一瞬间,帐內眾將纷纷请缨。
但张瑾瑜却挥了挥手,眼神深邃,此乃夺运之战,岂能儿戏;
“都別说了,明日本侯亲自带兵,传令各营:”
“其一,严密警戒,防止多敏狗急跳墙,趁雨夜逃窜,哨卡加倍,斥候轮番出动,务必掌握其动向,告诉斥候,安全第一,但眼睛给本侯放亮些!”
“其二,各部抓紧时间休整!让將士们吃好、喝好、烤暖身子,发放所有储备的姜、烈酒,本侯明日要看到先锋军身影。”
“其三,检查装备,弓弦、弩机、务必仔细,马匹要精心照料,餵足精料,明日,本侯要它们跑得动,冲得起!”
“其四,”
张瑾瑜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透著森然杀意,
“让伙夫营,多熬些滚烫的肉汤!明日天亮,雨势稍歇,立刻埋锅造饭,让將士们饱餐战饭!然后……”
停顿了一下,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隨本侯南下围歼多敏所部,那四万女真勇士,降则生,顽抗则……灰飞烟灭!”
“末將遵命!”
帐中所有將领,此刻无不精神大振,齐声抱拳怒吼,声音洪亮,甚至压过了帐外的暴雨雷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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