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暑气渐重。

淮北夏收,历来耕作、收获,都是一桩极重要之事。

猫儿亲自盯了半个月,待新粮入仓,才安下心来,也得了几日闲暇。

不知是因忽然闲了下来,还是因为天气闷热的原因,随后两日,猫儿整个人都病恹恹的,做甚都提不起精神。

五月十九,午后。

见猫儿大半天没出涵春堂一步,蔡婳和玉侬连袂前来探望。

两人进门时,猫儿正坐在梳妆台前,支着下巴望着碧纱窗外的垂丝海棠发呆。

“姐姐,可是不舒服了?今日正午也没见你来饭厅,还没吃饭么?”

玉侬上前关切道,猫儿闻声转头,回了个有气无力的笑容,“许是天气燥热,没甚胃口。”

王府不像别家那般各房女眷各吃各的,若无特殊情况,她们一日三餐大多都在饭厅就餐,玉侬才有此一问。

蔡婳见猫儿半死不活的模样,不由抬手在后者额头探了探,又放在自己额头对比了一下,才道:“也没发热症啊?”

再疑惑看一眼,蔡婳忽而一挑眉毛,略带惊喜道:“猫儿,你莫非又怀上了?”

胃口不好、精神不振,确实有点类似身孕征兆,可猫儿听了,却笃定的摇了摇头,“没有呢,我只是害热了.”

“那可不好说!我唤王女医过来给你诊脉”

执行力极强的蔡婳说罢,就要转身去找人,却被猫儿赶紧拦下,“呀!蔡姐姐莫胡乱唤人,我与官人已一年多未曾同房,哪里来的身孕!”

已做了多年家人,蔡婳、玉侬又是姐妹中和她最亲近的人,猫儿倒也没隐瞒。

可玉侬听了,却惊讶的捂了肉嘟嘟的嘴巴,傻不拉几的来了一句,“哇!姐姐,你好能忍呀!”

“.”

蔡婳冲玉侬翻了个白眼,却也奇怪的看着猫儿道:“正月间,王爷回府待了好几日,你”

说到此处,蔡婳自己也想起来了陈初在家待了几天不假,但人家猫儿身为王妃,假装大方,前几日净把官人往姐妹院子里赶,好不容易轮到她自己了,淮南便传来了扬州府大仪县杀俘之事,当日陈初便去了扬州。

王爷早在去年正月便去了金国,时隔一年才于今年正月回来一趟,猫儿又谦让过了头,这么一算,两人可不是一年多未曾亲近了么。

想到这些,蔡婳不由弯起狐狸眼笑了起来,“让你爱装,嘻嘻,装过头了吧。”

猫儿闻言,不高兴的微微嘟起了两腮却刚好在铜镜内看见了自己的模样,许是觉着自己这反应有点幼稚了,猫儿缓缓收回了可爱的小腮帮。

她生气,或许还能糊弄糊弄阿瑜和玉侬,蔡婳哪怕她这个,依旧自言自语道:“咱家王妃果然得了病呀,需找王爷打一针,再寻上那逗猫棒耍上一耍.”

多年生活于一处,便是玉侬也听出来蔡姐姐又不正经了,可她又不敢接话,以免姐姐面子上挂不住,便站在那呵呵傻笑。

见猫儿摆着个臭脸,仍不说话,蔡婳忽然嘻嘻一笑,俯身趴在了前者肩头,只道:“猫儿,咱去安丰寻他吧?”

一听这个,猫儿下意识转头.却因蔡婳作妖趴在她肩膀上,两人差点亲上嘴,吓得猫儿赶紧后撤了一下脑袋,这才道:“他在忙军国大事,我们去作甚呀”

这话说是拒绝去安丰寻官人,不如说是想让蔡婳给她找个去安丰的理由。

说罢,猫儿甩了甩肩膀,想要将没个正形的蔡婳从肩膀甩下去。

可后者偏偏抱上了猫儿,继续在猫儿耳边道:“咱去找他,也说军国大事呀!如今我淮北已转入军工生产、短期内见不到利润,刘百顺为填补江淮熊带走的十镇厢军,在东京编练新军需钱;那泼韩五在扬州练兵,也需要钱。如今咱淮北也有些吃力了,这事,咱去和王爷商量商量,很合理吧?”

确实,自打东京之战结束后,淮北已转入半战时状态,为兵甲、天雷炮、火铳生产让路。

再加上西北折彦文、张叔夜;东北大凌河周良;淮南江淮熊、韩世忠等各处军费.掌管齐国户部的陆钦哉三天两头给陈景彦写信,请求淮北筹款。

以齐国财政,根本支撑不了这无底洞一般的支出,九成军费出自淮北。

可一年下来,就连淮北都有些吃力了作为掌管鹭留圩农垦的猫儿和掌控四海商行的蔡婳,自然能感受到压力。

昨日,陈景彦又一次以探望女儿、外孙的名义登门,借机找到蔡婳,请求四大行筹措七十万货票支援西北战场。

蔡婳一听便恼了,只道:“自开战起,国朝已欠淮北四大行、四海商行、鹭留圩农垦四百七十八万余两!怎又来借款?这天下难道只是我一家的么?”

蔡婳虽是晚辈,陈景彦也不敢等闲视之,只苦口婆心从楚王和齐国的关系说起,明里暗里指出,这齐国早晚不就是你家的么

蔡婳回复的却也干脆,“不行!淮北是根,再这般下去,要影响到整个淮北的运作了!”

见她这般执拗,陈景彦不由也动了气,“既如此,那便从四海商行中筹钱,反正此商行乃我五家共有!”

陈景彦耍横,蔡婳却比他还横,径直道:“我不同意!若陈伯父执意如此,便召开董事大会,将我这大掌柜除名董事局!”

四海商行大掌柜,拥有一票否决权这是说,陈景彦若想强行从商行筹钱,便联合其余四家将她解除职务,否则蔡婳一定会投反对票。

“.”

陈景彦说的是气话,便是蔡婳不用那句‘陈伯父’提醒,他也不能那么做啊大齐谁不知,桐山五族同气连枝,若搞出这般动静,自己那女婿会怎想?齐国官员会怎想?

你四家难道要夺权么?

陈景彦被呛,气闷之下,急道:“好好好,你不听我这伯父的,我便去信与你父亲,让他亲自来找你!”

“嘻嘻,陈伯父只管去信,我爹若能管得住我,我还能做这楚王侧妃?”

这话够嚣张,蔡源若能管得住蔡婳,她当年怎可能和有妇之夫的陈初鬼混到一起啊!

“那我给元章写信!”

“伯父尽管去,看他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总之,昨天的见面不算愉快,作陪的阿瑜无比尴尬。

陈景彦被气的胡须直抖,拂袖而去后,嘟囔了一路,“先贤诚不欺我!果然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此事,猫儿自然是知晓的,之所以陈景彦见的是蔡婳,正是因为猫儿觉着自己不擅长拒绝别人,才让蔡婳回绝。

两女意见是一致的去年一年,同时与三国开战,靡费军费已超两千万两,且其中大部分是淮北无偿贡献,少部分才是借款形式。

但去年年末,周军北侵,淮北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

再加天量资金消耗,淮北已出现了流动性紧张,若不是有货票,只怕已撑不住了。

且一年征战后,淮北并未有实际利益入账弥补亏空,过年后,鹭留圩农垦和四海商行两大股市定海神针,持续阴跌,带领股市全线下挫.

几个月来,已跌去了一成.虽跌幅不算大,却也是交易所成立以来前所未见的情况。

一直处于全民分红、高速发展的淮北民众,不由渐渐不安,猫儿和蔡婳商议后,决定务必先稳住淮北基本盘。

所以,当蔡婳忽然说出以‘公务’为名前去安丰探望官人时,猫儿马上动了心。

一来,这个理由无比正当,不会有人说她一个堂堂王妃,为了和官人厮守,放下好大一摊子事不管。

二来,也确实有必要问问官人,接下来到底怎办如此巨大亏空,该怎样弥补。

三来,猫儿确实想官人了.都怪这菜蛇作妖,偏偏趴在人家肩膀上说话,那湿热气息吹到耳垂上,让猫儿心里猫抓一般,心里发痒、身上发烫。

可猫儿还未开口,自从听蔡婳说‘去安丰’以后便眼巴巴望着两人的玉侬,却迫不及待道:“蔡姐姐,你方才说要去安丰和公子商量大事,很合理!我们何时出发,奴奴这便去收拾行囊!”

依旧趴在猫儿肩膀上的蔡婳,这才起身回头,方才和猫儿说话时那魅惑笑容,已变为严肃,只听她呵斥道:“你去作甚?我和王妃前去是要办正事,你留在家,和阿瑜帮我俩带孩子!”

“.”

玉侬闻言瞬间撅起了肉嘟嘟的嘴巴.正事再多,一两个时辰还说不完么?还有,你俩连孩子都不带了,要丢给我,明明是为了在安丰和公子过三人世界!

心知求冷血蔡婳无用,玉侬可怜巴巴的看向了猫儿,嗫嚅道:“姐姐,人家也想公子了呀。对了,奴奴管的那香妆作坊,产出了可保存半年的洗发香波,奴奴要亲自向公子汇报一番!这也是工作呀”

蔡婳两道柳眉一竖,便要说话,可已做下决定的猫儿却抢先道:“去吧,明日同去,玉侬,你去通知阿瑜一声,再.再唤上嘉柔,我们带上孩子一同去!”

“咯咯咯,好哩!玉侬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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