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二年,吴国,扬州,江左郡,汴都。

已是初冬,天儿阴得可怕,城郊某处荒坟,乌鸦墨点般栖在老树上,突然不知被什么惊动,扑棱着瘦削的翅膀乱窜起来。

顿时半个天空都被遮蔽,如下雨前势欲压山的黑云,让本就昏暗的天光愈发浑浊了。

荒坟,是民间为无名无姓,无家无族者下葬的地方,素日来只见得大大小小的土馒头,今儿个却立起了七座丈高的羊脂玉墓碑,雕梁画栋,金玉铭字,若是放在旁处,定是让人艳羡的世家厚葬,但放在这爿凄惨的地界,就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诡异来。

霍如渊看了眼头顶的乌鸦,低声问旁边的羽林卫:“这鸟儿一直都这样?”

羽林卫附耳道:“倒也不是!就今儿飞来的,叫得仓皇,估计是要过冬了,林子里没食儿,都迫到城里来了。”

“晦气……”霍如渊蹙了蹙眉,但只是片刻,便重新看向七座墓碑,手一扬,“下棺!”

几名将士得令,将七具棺材用麻绳吊着,缓缓放入墓穴中,霍如渊却突然放声大哭,冲上去要拦棺材。

“不!不下了!让本官再看他们一眼!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是小婿无能,无法为您们求得宽恕!但……但谋害太子乃是重罪,小婿愿忍剜心戕肉之痛,也不愿因私误公啊!!小婿百年后下了地狱,定当做牛做马,任凭各位处置!!!”

堂堂七尺男儿,哭得撕心裂肺,抱住棺材不松手,所谓情到深处如痴如狂,围观的百姓和将士无不潸然泪下,纷纷劝道。

“指挥使大人,就如您所说,谋害太子是重罪,您为他们求得全尸,亲自为他们厚葬,已经是善莫大焉了!”

“对啊,若不是犯了重罪只能葬入荒坟,瞧瞧这羊脂玉,瞧瞧这排场,拿到任何一家名门的祖陵去,都是有头有脸的了!”

“金家普普通通的百姓出身,大人您都已经是正三品羽林卫指挥使了,还对金氏不离不弃,从未纳妾,吴国内外谁不称颂您高风亮节,令人敬重呢!”

“听说大人对金氏爱护有加,珍宝般的藏在府中,虽有名门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指挥使大人这宠妻啊,简直是供菩萨了!”

百姓们发出善意的笑声,看着羽林卫七手八脚地将霍如渊拉开,棺材重新下坟,连填土的铲子都饰了金丝穗,他们目光里又多了火热,想着这一趟的车钱稳赚不赔,回去定得在茶馆里好好吹吹。

金家谋害太子,本该按律株连全族,五马分尸,身为金家大房女婿的霍如渊,素席跪殿三日,不仅求来自家夫人金氏活命,还求来金家全尸的圣恩,最后他放出消息要为岳父岳母一家厚葬,半个汴都的百姓都预定好了看热闹的席位。

毕竟厚葬,是世家大族在祖陵里举行的大礼,普通百姓哪有机会一睹盛况的。

而这次霍如渊早早的将消息放出来,不戒严,不设戍,百姓抹了把痛骂金家谋逆的口水,立马将处刑的日子在历日上圈了出来,还得特意加句:午时一刻,迟了就挤不进去了!

故今儿处刑,半个汴都的百姓赶着牛车,马车,板板车,将行刑场挤了个水泄不通,待到人头落地,又跟着霍如渊来荒坟下葬,昔日冷清的地界热热闹闹,遍地的土馒头也没谁嫌了,都推搡着站上去,占个好观席。

“我说,金家普通的百姓,谁给他们的胆子谋害太子?”

“听说是金家和秣陵苏氏勾结,秣陵苏氏投靠了姓魏的!哎,百姓就不该掺和这些,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不然你瞧?被世家的拿去当枪使!”

“都传姓魏的要反要反,传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动静?连那魏公,每次进京都不敢穿甲胄!要我说,传的人才是居心叵测,故意抹黑王室的威严!”

“就算真反了,汴都是江左郡都城,打不到我们这儿来!百姓百姓,操心有没有饭吃就行了,这叫本分!别去抢当兵的当官的差事!”

“就是,有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着,瞎操心!真觉得自己能耐哩,其实就是想出风头!以为我是傻子?我才不上那当!”

人群里顿时传来一片附和声,各自心底最后的不安也烟消云散,俱挺了挺腰杆,争相往土馒头上站,几十上百的土堆都快被踏平了。

“别挤别挤!前面的弯弯腰,后面的看不到了!”

“哎呀,指挥使大人哭昏过去了!”

……

在人群关切又赞许的议论声中,霍如渊定了定发黑的视线,看到一名羽林卫正扶着他,欲言又止。

“本官无碍。你是不是说什么了?本官刚刚糊涂了,没听明白。”霍如渊揉了揉太阳穴,摆了摆手。

羽林卫这才松了口气,凑到霍如渊耳边,低语几句,后者哭得发白的脸,刷地笼了层阴郁的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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