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仙像一只蝴蝶飞遍整个景德镇。

徐稚柳赶来时,携着寒意,满头满肩都是雪,来不及抖落干净,急急朝床榻奔去。梁佩秋睁着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知道她关心什么,在意什么,想问什么,不用她开口,他全都一一说给她。

峡谷当日纵然以心计取胜,斩了流匪二把手,可双方火力到底差了太多,冲出峡谷时,他不慎跌落到应是猎户捕猎的陷阱中,先是昏迷了两日,后又等了好几日,一直到猎户前来察看才得以获救。

回到景德镇时,游行活动已经开始了,他猜到她的意图,索性装死到底,配合她行事。

对安十九的心思,早在县衙那场大火之后,他就猜出了几分,故而才敢在孙旻找上门时,留她一人在景德镇对付安十九。

安十九也的确如他所想,那最后一决,着实令人唏嘘。

只是,他再有城府,再沉得住气,再相信她,当看到她被挟持于车辕上,脖间渗出血珠时,也还是等不及冲上前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随着那一刀落下,他的心脏几乎失去知觉。

这半年是如何过来的,他几乎不敢回想。走到今时今日,每一步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一味的后悔自咎除了让他们陷入窠臼,无法带来任何裨益。何况这么多年,纵然不甘,哪怕不愿,他也还是学会了正视过去并向前看。

于是他冷静地处理后续,安抚群众,解决茭草工的问题,与瓷行、客商协商纠纷,疏通船运,为遭受太监欺压与残害的百姓整理冤情,书万民书,再配合总督追拿孙旻,调查江西上下一气通吃的贪腐大案。

至今,一百多个日夜,没有合过一个整眼。

他忙忙碌碌地在走过每一片熟悉的砖瓦,凭借着和她零星到可怜的回忆,在景德镇民窑区站成一尊雕像,直到这一刻她苏醒过来,他终于有了知觉。

一种长时间精神被抽离、忽然间回落的无措感,从头到尾席卷了他。

他好笑地说:“你终于醒了,该换我睡睡了。”怕她乱想,他又赶紧说,“罢了,我不睡也没关系,看着你就不累了。”

他实在憔悴了许多,憔悴到她想忽略都难。

她的手轻轻描摹过他紧绷的眉宇,干燥的唇瓣,瘦到快到凹陷的颧骨,强烈的遗憾在胸口横冲直撞:“你本可以佯死,借此获得新生,为何偏要出现?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有事。”

她已问过王云仙了,待到查清贪腐大案,他就要离开景德镇。朝廷前后派出过多少官员,就连夏瑛也未能彻底解决岭南匪患,叫那些未曾开化的南蛮子走出深山。

三年,他如何做到?

倘或做不到,就是死。可如果那天他没有出现,就当做周齐光死在了桃村的峡谷里,至少可以得一个安定的将来吧?

“我的确可以佯死,那之后呢?我是徐稚柳还是周齐光?亦或再捏造一个假身份,被你金屋藏娇,做你裙下之人?”试问他怎么赌的起?何况那只是权宜之计。

“我、我……”梁佩秋头一次见他孟浪,脸颊飞上粉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怎好不正经呢?

怎么睡了一觉,他就变了。

她努力找回正题:“兴许我们可以……”她想说离开景德镇,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山清水秀之地,和他共度余生,可话到嘴边,她才发现她说不出口。

她舍不下景德镇,舍不下安庆窑,舍不下王云仙、阿鹞和许多许多人。

她更舍不下这片明月,以及明月下与他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不光是她,他也必须在这里。

只有在这里,他才是他。

“所以,在这里,堂堂正正地过完一生,才是我们的宿命。”徐稚柳接过她未竟的话语,微微侧头,一下下啄吻她带有凉意的腕心,“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生也好,死也罢,我们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多年以前,一个脸上洋溢着和诗人一样笑靥的少年人说,将来老了,要在草长莺飞的二月天,与拂堤杨柳,同醉春烟。

那是一个被老夫子“用至诚无忘,炳在日月;烈气不散,长为雷雨”十六字夸赞年少有为的少年。

那个少年的志向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时隔多年,纵然那一切美好的、纯真的、有过可能的向往都远去了,至少,狮子弄青砖夹道,墙院深荫,梨枝头,海上明月,历历依旧。

少年还在原地。

“我是被你找回来的。”她全力奔跑着,好不容易才找回的月亮,她那至正的、至洁的,天上人,心上人,“你舍得将我藏起来?”

她摇头,用力摇头,头摇成拨浪鼓。

他忙忙掌住她后脑,看她因摇头而变得有些迷糊的眼神,只觉可爱,满心陷入春江水的柔软。

那就不要藏。

他们干干净净的,赤身裸体也不怕,不怕千万人非议,也不怕千万人唾弃,只因——他是她的因,她是他的果。

他告诉她,一遍遍告诉她,诉之千万,死生不绝。

“小梁,你才是我的神明。”

正文到这里就算完结了。

写完心情有点复杂,感觉结束了,又好像没结束。

后面还会有一些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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