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飘絮 (六 中)
杯觥交错声中,宾主尽欢而散。
两日后,孙驼子奉命从邯郸赶回,亲自替罗成诊治。先把过脉,然后又眼看了对方的舌苔、眼底,老人家收起吃饭的家伙,笑呵呵地说道:“公子身子骨强壮,偶然些风寒,本来难成大耐。只是胸口有一股气淤住了,没能及时发散出来,才始终不得恢复而已。我给你开些疏肝润肺的药试试,你连续吃上一段时间。其实呢,你这病不吃药也行,关键是人要看得开,不要老胡思乱想!”
最近几天罗成终日跟程名振、伍天锡等人嘻嘻哈哈,已经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听孙驼子如此一说,知道老人所言不假,双手抱了抱拳,躬身说道:“多谢老丈指点。晚辈受教了!”
“其实呢,你这么年轻,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只要活着,本钱就在,前面输了多少总有机会捞回来!”孙驼子见年青人礼貌,又笑呵呵地开导。
“晚辈前一阵的确是自己想不开。遇到程大哥后,已经感觉好很多了!”罗成点点头,笑着答应。
“你是练武之人,没事别总闷在屋子里。多活动,多晒晒太阳,自然恢复得比常人快。你看这门轴子,天天磨它磨不坏,要是哪天长时间不用,反而自己朽了!”
都是简简单单的道理,罗成一听就懂。谢过老人家指点,将对方送走后,他就立刻决定按对方的叮嘱试上一试。
“那就有劳罗兄弟。日后凡需要程某尽力之处,只要程某做得到,绝不敢推辞!“
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无,一错版本%!'
“现在想来,那狗官也是为了自保!”程名振叹了口气,低声总结。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过去发生的一切越看越清晰,也越看越淡薄。这世道,就是让好人没法活,坏蛋越混越滋润,又何必怪其中一二随波逐流者?仔细算下来,窦建德是好人么?罗艺是好人么?自己是好人么?恐怕谁手上都沾满了别人的血。
众人围拢上前,七嘴八舌地表示赞叹。
“是我当年在军中学来的野路子,没有来头!”罗成不想说实话,笑着敷衍。“其实全是架子,当不得真。几位若是上了战场,肯定比我使得好!”
“何止!你没见我和家父的名字只有两个字么?”罗成笑呵呵地坦诚。“家父初入行伍时,连个执戟郎都没混上。全凭着一把弯刀,一刀一刀地从小兵打到了现在的位置。”
“程兄又嘲笑我!”罗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找上了雄阔海,“雄大哥呢,有没有空闲指点兄弟一二?”
久而久之,罗成便自觉武艺天下数一数二。只要自己冲上前策马一刺,再强的敌人都挡不住。谁料在河间郡遇到了李仲坚,才明白所谓的武艺天下第一,不过是个大笑话。对方手中那柄黑刀一看就走的不是正路子,却招招将自己吃得死死的。若不是李仲坚不想把博陵六郡彻底打烂,即便有十个罗成,也早被人大卸八十块了。
如果当日跟李仲坚交手时…….。漫天落樱当中,罗成忍不住在心里设想。自从八岁跟着父亲出征以来,他何曾遇到的真正的对手?幼年时,自有罗艺的侍卫提前帮他解决掉硬点子。待十三岁之后,寻常武士已经挡不住他。而罗艺麾下那些久战成名的将军,又怎肯伤害自家少帅。比武之时,要么胡乱敷衍几下就宣布体力不支,要么就故意卖了破绽让他捉,场场都令他赢得轻松无比。
程名振没想到话题说着说着都拐到自己头上,正欲出言否认,罗成已经将长槊交了过来,“程大哥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使上几招。小弟早就听说过程大哥文武双全,今日若是不能如愿一睹,下半辈子都睡不踏实!”
“怎么没打点!”程名振摇头苦笑,“家父在职的时候没忍心厚着脸皮捞钱,出了事后,娘亲把能卖的家产都卖了,也没能疏通关节。唉!”
闻听此言,程名振就忍不住摇头叹气,“罗兄弟猜得不差,家父的确做过朝廷的武官。只是不小心卷入了贺若老将军的官司,才被夺了功名,发配塞上去了!”
执戟郎是大隋武勋中的最低虚职,基本上只要良家子弟从军,都能混到这个虚职。如此算来,虎贲大将军罗艺当年的出身,比在场诸人也差不多了。只是他后天努力不懈,才终有今日的辉煌。
“来就来,绝不会被你骗第二次!”伍天锡对战场的痴迷程度不亚于罗成,吐着热气答应。
程名振的武艺底子打的极为扎实,招数上却是彻头彻尾的半桶水。不敢在罗成这使槊的行家面前丢丑,伸手将兵器推开,苦着脸道:“你别听伍天锡瞎说,他什么时候跟我学过武艺。我根本不会用槊,也不会用陌刀,就连保命用的横刀,也是自己攒出来的野路子!”
“这次你来守,我来攻!”程名振一时兴起,也大声喊道。把伍天锡、雄阔海招到身边,待罗成在远处站稳脚跟,立刻分做左、中、右三路扑了上去。
“贺若弼老将军?”罗成听得一惊,心里好生后悔不该多嘴戳人痛处,“那个是个大冤案啊?你家后来没上下打点一二么?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皱着眉头想了想,他计上心来。抓起兵器架子上的开山钺将步槊剁掉的六尺,裁成与马槊大致差不多长短。然后将马槊的槊锋、槊纂换在步槊之上,找好手握的平衡点。接着又觉得有些粗陋,干脆从旁边的白蜡杆子上解下红缨,打了个结,系在了槊锋之下。
这回,一件趁手且美观的兵器就成型了。非但能发挥出马槊的威力,槊锋下的红缨还能迷惑对手的视线。更关键是造价低廉,丢了之后随手都可以造,不必再受武器折损之苦。拎着兵器在空地上耍了几下,他信心大增,挑拨刺挡,招招皆是平生学到的最狠辣之势。人槊渐渐融为一体,带着凄厉的寒光,扫得周围杂树叶纷纷而落。
“那不一定!”对于大隋边境事务,罗成无疑比在场任何人都懂得多,“朝廷当年处置配军……”顿了顿,他笑着补充,“这只是个通称,其中肯定大多都是冤枉的。主要发往四个地方,幽州、马邑、灵武和张掖。如果是西边的张掖,我家就无能为力了。如果光是马邑、灵武到幽州这一带,家父还是有很多老朋友在。即便眼下彼此已经成为敌手,写封信让他们帮忙捞个把人,还不成什么问题!”
没等王飞跟雄阔海纠缠够一刻钟,罗成已经赶走伍天锡,转身来援。二人合兵一处,将雄阔海所部尽数“歼灭”。不待程名振再度回扑,罗成将剩下的四十名生力军全交给王飞,让他从侧翼包抄过去,尽管夺程名振的将旗。自己却带了剩下的残兵,盯住程名振和伍天锡两个死死纠缠。
一番“激战”下来,罗成身边的士卒损失殆尽,程名振的将旗却被王飞给拔了,只好弃械认输。很久没如此激烈运动过,双方都开始喘上了粗气,却都觉得没尽兴,笑着互相挑衅。
“你小子脸红时比脸白时更耐看!”雄阔海上前捶了他一拳,笑着打趣。“这路槊是什么来头,好大的杀气。”
“怎么可能,那时我才多大一点儿!”程名振继续苦笑着摇头,“家母带着我回了平恩。我天天念书,练武,就是为了长大后博取功名,亲自到皇帝陛下面前替父亲洗刷冤屈。结果没等我跟功名两字沾上边儿,张大当家已经打到了城门口。家母带着我逃得早,才勉强躲过了一劫,逃到馆陶县去投靠亲戚。随后张大当家又攻到了馆陶,我帮县令守城,结果反倒守出了勾结外敌的罪名,差点没掉了脑袋!”
“然后你就愤然举起了义旗?”顺着程名振的身世一想,罗成理所当然地得出了结论。
“是罗兄弟赢了!”程名振放下兵器,一边擦汗,一边说道。
罗成对武学的领悟刚刚又进境了一层,却找不到人来验证,直急得原地跳脚,“你们这些人也忒不仗义了,我这不是听了孙老丈的话要活动筋骨么?一个人活动多没意思,还不如蹲在屋子里睡大觉呢!”
程名振给他安排的住处是府衙后的西跨院,在格局上就是供贵客长时间休息之用,所以里边的物件、设施非常齐全。不但在院子中央有个小练武场,连十八般兵器都一应俱全。罗成信步走过去,从兵器架子上捡了一把自己惯用的马槊,顺手演了几个姿势,觉得过于轻了些,弹性和分量都不顺手。又拿起一把大隋军中制式陌刀,舞了几个刀,觉得在马上杀敌过于笨重,根本不适合自己熟悉的动作,悻悻放下。接着他又捡起一根两丈四尺长的步槊,这回分量是趁手了,长度又过了头,徒步而行还能对付,如果拿到马上与人对敌,肯定会吃回转不变的亏。
“行!”众人轰然答应,然后各自找了兵器,到校场上实战演练。
“程兄,伍兄,诸位兄弟……”罗成惭愧地向大伙拱手。刚才的几路长槊耍得太痛快,他浑然忘我,根本没注意到众人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开始给自己鼓掌喝彩的。
“罗兄弟使得一手好槊!”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