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就多谢罗兄弟了!”程名振心中又惊又喜,抱拳肃立,郑重给罗成施了一礼。
“你可真够大度的!”罗成横了程名振一眼,为对方毫无血性的言论甚为不解。在他看来,男子汉大丈夫横行于世,当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不饶。稀里糊涂混上百年如何?怎比得上轰轰烈烈的痛快一场!众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却谁也不肯出头。大伙刚才见识过罗成的武艺,单打独斗,在场众人肯定无人是他的对手。可不满足他的要求,这个小武痴肯定要继续纠缠。想了想,伍天锡笑着建议道,“要是比试,也可以。但不能这样比。咱们几个都是领过兵的人,知道个人勇武其实在战场上的作用非常有限。不如再找些人来,到校场上列阵演练。各守一片地盘,谁先丢了将旗谁算输。”
“好!”一声喝彩响起,将罗成彻底拉回了现实中。抬头张望,他发现程名振、伍天锡、雄阔海和王飞等人全都在,大伙看着他,不断鼓掌,手掌边缘早就拍成了粉红色。
想到这些尴尬事,他出手的力道在不知不觉间便越来越大。仿佛漫天落中真有一名持着黑刀的对手站在那里,一刀一刀地跟自己厮杀。“这招,该如何破解!”“这招,该如何?”“再看这招……”对手当日的招式,几乎都刻在了他眼睛里,让他反复尝试,一回不成又是一回。心中却始终没有忘记了孙驼子刚才的话,年青人不怕输,只要活着,就有本钱在。前面输了多少总有机会捞回来!
“你这人,越夸越假!”雄阔海把罗成自己做的槊拿过来,随手挥舞了几下,“不成,俺这辈子是使不得槊了,还是用棍子顺手些!”
“家父常挂在嘴边上的话就是,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种名血!”罗成笑着点头,“只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直没理解他的话。对了,程兄刚才说了个也字,敢问令尊大人,是否也曾于军中效力过?”
“边境这么长,谁知道家父流落到哪了?”程名振继续苦笑,“兄弟有这份心,我就很感谢了。至于能不能与父亲重聚,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拉到吧,你别捧我了。我肚子里这点货,还不是教头教的!”伍天锡一指程名振,笑着向罗成介绍。
双方再度拉开阵势,徐徐逼近。这回,谁都知道对方不好惹了,因此都分为加着小心。不求有功,先求无过。队伍你来我往“厮杀”了小半个时辰,罗成这边没有陌刀队,“损失”大半,无法再发动有效进攻。程名振麾下还剩了十多名“疲兵”,但伍天锡和雄阔海二人都被负责裁断的旗牌官判了“伤重”,直接赶到了场外。罗成一个持了木杆,围着自家将旗死守,程名振派弟兄冲过去徒增损失,想调虎离山虎却不上当,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带队冲上去,跟罗成缠斗。
“不是大度,而是没办法!死的人已经死了,我不可能杀他第二次。错的事情已经错了,我也不可能重新来过。”程名振坦然承认。
“你的招数太刁钻,一般人掌握不了。带上五十名弟兄,其实和自己独自作战没两样。而我练的都是寻常招式,五十个人,训练熟了水准都差不多。相互配合起来,分四十个人挡住外围,另外十人分成两组,轮番围攻你一个!”伍天锡比比划划,将陌刀手的精要跟罗成介绍。这些经验都是他自己总结的,因此讲解起来非常直观。罗成顺着伍天锡的手势看了一遍,立刻就明白了其中道理。想了想,躬身道:“多谢伍兄指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野路子未必不是正路子!”罗成笑着摇头。“家父当年没成名之前,被人称作弯刀罗蛮子。连横刀都没摸过,全靠着一把捡来的鲜卑弯刀冲锋陷阵!”
直到把当日记得的刀招都破解了个遍,燃烧在他心中的火焰才渐渐平息。慢慢收住抢势,他定睛细看,之间满地落围着自己形成了一个大大圆圈,圆圈的中央,却是连一个瓣都没落下。
这些事情,都是他亲身遭遇,所以不用言辞修饰,讲起来也非常生动。罗成自幼于蜜罐子里边长大,哪曾听说过如此稀罕,气得拳头直挥,“狗官,狗官,活该被千刀万剐。还有那个昏君,哪天落在咱们手里,一定要将其大卸八块!”
光凭着有数的几个弟兄支持,他果然不是罗成的对手,没几招下来,已经脚步散乱,失了章法。罗成见状,急刺两枪,然后转身拔出自家的将旗,扛着跳出圈外,大声喊道:“平手,这次就算平手,如何?”
“伍兄呢,你来两招让兄弟我开开眼界?”罗成接回长槊,客气地递给伍天锡。当日他见过伍天锡的膂力,猜测对方应该是一员猛将。所以想趁机切磋一下,取长补短。
想想程名振连地盘都肯拱手让人的事实,眼前他这种表现又变得可以理解了。罗成陪着他叹了口气,低声安慰道,“你也别灰心,我家在塞上还有些门路。待会儿我就写一封信到幽州,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忙!”
“你带三十人,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顶住雄阔海一刻钟!”罗成看都没看王飞一眼,大声命令。随即点出同样三十名士卒,直扑程名振。这回,程名振挡不住他,被逼得连连后撤。伍天锡见势头不妙,赶紧调转方向,抄杀罗成的后路。被罗成迅速一个回马枪,非但便宜没捞到,连陌刀阵也被冲乱了。
“程兄,程兄,你这样就又见外了。我现在吃你的,用你的,都没跟你这么客气!”罗成赶紧侧身闪开,然后平礼相还。
“伍兄的话很有意味,不知道能否说详细些!”换了去年这个时候,罗成肯定不会服气,说不定还要拉着伍天锡较量一番。可今天的他已经非昨日吴下阿蒙,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因此宁可屈身求教。
“等我把伯父找到了,你再说这话也不迟。”罗成笑了笑,很敏感地意识到了程名振话里的条件。由于地理位置接近,按照幽州军跟窦家军早晚必有一战。届时双方是朋友也好,兄弟也罢,跳上坐骑,便是各为其主。但是现在,却可尽眼前之欢。“来,我陪程大哥过几招,散散心头郁郁之气!”
“伍某这回真开眼了,世间居然有如此槊法!”
“令尊也是行伍出身?”程名振听得亲切,信口询问。作为将门之后,他对凭着本领一刀一枪拼出功名来的硬汉子,本能地怀有一种尊敬。
“俺用齐眉棍,你的兵器太长,俺跟你比吃亏!”雄阔海也侧身闪开,瓮声瓮气地说道。
“我更使不得这东西,我是步将,用陌刀最顺手!”伍天锡笑着推开,伸手从兵器架上取下陌刀。“以你刚才的杀法,单打独斗,我在你手下支持不了二十招。但各带五十人步下列阵,就很难分出输赢了!”
“诸位,诸位,再夸我就脸红了!”跟大伙以平等身份厮混熟了,罗成也学得有几分油嘴滑舌,一边撩起衣襟擦汗,一边回应。
对于寻回父亲的事情,他心里早已不报什么希望了。自从东征失败以来,突厥人三番五次在边境上生事。以父亲一个罪军的身份,肯定是挡在第一线的垫马石。即便老人家侥幸还没战死,如今大隋朝政务已经废弛,自己提着金银去送礼,都不知道该疏通谁,更不知道父亲眼下落在了谁的手中!
“好啊,正要见识一下伍将军的陌刀阵!”罗成眼神一亮,欣然应允。
“呜呜呜----”旗牌官吹响号角,宣布第一轮演练开始,罗成有心试试洺州众的斤两,因此让王飞押后瞭阵,自己先带队扑向程名振的中军。刚刚冲到一半,左侧的部众已经被雄阔海带着朴刀手大盾硬挤掉了一截。他不顾阵型散乱,继续挥师猛攻,伍天锡又从右侧斜切过来,用绑了葛布的木棒当做陌刀,乒乒乓乓地将右翼的士卒扫翻了一半。剩下十名兵卒跟着罗成努力向前,程名振退后数步,用三人缠住一人,将所有“敌军”挡在了圈子外,独独放了罗成一个靠近,却带着十几名弟兄车轮而战。几招之后,罗成便自知不敌,抽身跳出圈子外,大声喊道:“这局算我输了,咱们再来一场!”
“再来一局定胜负,如何?”罗成不找别人,单单撩拨伍天锡。
“我可不是你的对手。”程名振不肯接受罗成的建议,笑着让开。“刚才那几下,已经足够让我知道彼此之间的差距了。与其白白给你揍,还不如离你远点儿看热闹!”
看到罗成兴趣这样浓,程名振也觉得有些心痒。笑着点点头,大声道:“那就各带一百人,我跟天锡、阔海算一波。罗兄弟身手好,跟王飞两个算一波。大伙点到为止,胜者不准伤人,力有不及者痛快认输!”
“想不到名动塞上的虎贲大将军,居然也曾与我等同列!”程名振越听越亲切,眼睛中忍不住就冒出钦佩的光芒来。
“如果是两军阵前,我已经输得没法再输了!哪有把弟兄都丢光了,自己还能独自活着冲杀的武将!”对着程名振这些人,罗成也高傲不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汗,笑着反驳。
“如果你麾下换成了幽州虎贲,我早就连尸骨都没地方找了!”程名振摇了摇头,点明比试的不公道之处。洺州军最强三将迎战罗成和王飞两人,对方手下的兵卒还是其不熟悉的,这样的情况下依旧不能取胜,双方领军者的强弱早已分明。
“幽州虎贲又不是我练出来的!”罗成不肯接受这样的胜利,笑着摆手。“今天还是算作平手的好。将来若是在战场上遇到程兄,小弟我一定加倍提防!”
“鬼才想再遇到你!”程名振笑着摇头。
宾主相视而笑,心里都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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