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仁见此,心中愈发忐忑不安。他轻轻摆了摆手,命属下兵马稍安勿躁。策动坐骑又往前走了数步,跳下马背,从马鞍后取下一个包裹,双手捧着放在地上。“这是程大人的东西,王某愚蠢,居然妄图据为己有。既然程大人目的已经达到了,王某就把礼物还给大人!”

程名振不管对方心里如何诋毁自己,找了块石头,率先坐了下去。“王大哥,请坐。咱们兄弟说几句掏心窝子话!”“你这……”王德仁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房彦藻已经死了,自己跟李密说,是程名振潜入博望山中刺杀了他,李密会相信么?如果瓦岗军前来报复,自己拿什么挡。如果此刻杀了程名振,固然可以一泄心头之愤,窦建德领兵来报复,自己又拿什么去挡?

“大当家!”秦德刚等人伸手欲拦阻,却被王德仁用眼睛给瞪了回去。“他能做什么?他敢做什么?都退下,各自看好手下弟兄们!”

“有屁快放!”王德仁满脸怒火。找了块跟程名振面对的树墩,悻然做了下去。

说罢,越众而出,拎着人头,大摇大摆地走到王德仁近前,双手奉上。

“成,你这小子,鬼精鬼精的!”王德仁拍了程名振一巴掌,长身而起。一拍之后,他心中对程名振的怨恨尽消,拉着对方的手,笑着道:“你奶奶的,老子算被你吃定了。日后粮船经过,少不得还得为你护航。那几份礼物不还你了,老子要留在做酬劳。还有银两,一文也不还!”

“昨夜之事,程某实在是迫不得已。但姓房的一死,其实对大哥有益无害!”程名振笑了笑,继续解释。

“如果真的像传言所说,我还当什么狗屁郡守!富家翁的日子,难道不舒坦么?”程名振笑着反问,很不理解对方竟对一个谣言信以为真。

“莫非你小子真是?”见程名振答应得大方,王德仁的眼睛又热了起来,试探着追问。

王德仁心里一虚,喃喃地说道:“当年。当年的事情……”

“这一点,咱俩没必要争!”程名振脾气变得相当好,怎么被顶也不懊恼。“无论窦建德日后能不能成大事,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加害我。但是王大哥你呢,有把握么?”

众堂主悻悻退下,王德仁大步流星跟在程名振身后,走向树林。事到如今,他也豁出去了,反正大不了自己死在程名振手上。弟兄们含忿一拼,姓程的也难逃一死。

“有些话,不好明说,王兄可肯借一步说话!”程名振四下看了看,指着距离两军都比较远的一处小树林说道。

王德仁长长的叹气,仿佛要把满腔的幽怨都吐出去,“话都让你说了!如果杀了他没任何后果,还劳你来动手?我麾下那么多弟兄,哪个不觉得姓房的早就死有余辜?”

可不依托瓦岗,博望山又何以立足?河北群雄已经被自己得罪光了,徐茂公的势力近在咫尺。窦建德、迟德睿、韩建紘,这些绿林人物,离开瓦岗山的庇护后,又有哪个是自己惹得起的?

“其实,王兄也没必要主动脱离瓦岗!”程名振诡秘一笑,低声建议。“秦来归秦,楚来属楚,这话不知道王兄听过没有?你不主动脱离,谁知道瓦岗军已经不顾你?你不主动脱离,有徐茂公在,李密会主动将你开革么?”

“窦王爷心胸宽广,日后前途不可限量!”程名振笑了笑,低声反驳。

“如果将我剥皮吃肉,可以解决王兄眼前之困的话,程某就把性命交给王兄,又有何难!”程名振大度地笑了笑,丝毫不以王德仁的态度为忤。

“我杀了他!”王德仁看看自己的手,苦笑不已。“你程小九好算计。你偷驴,让俺替你拔橛子!”

“王大哥尽管留着。日后有需要钱的地方,偷偷给小弟捎个信来就是!”程名振笑了笑,非常热情地回应。

“我不是责怪王大哥。其实,如果我跟王大哥易地而处,也时刻想着吞并别人,壮大自己!”程名振打断王德仁的道歉话,笑着点明江湖中千古不变的潜规则。“我是说,王大哥的处境其实跟我一样,未必求着有着一日面南背北,只是挣扎求活而已!”

王德仁本来计划用激将法激出程名振,然后趁其不备而杀之。眼下看到程名振毫无防备地向自己走了过来,心里又开始犹豫了起来。凭着过去打交道的经验,他相信程名振不会杀到伸长脖子让自己杀。对方敢置身于险地,肯定是有恃无恐。而房德仁的死,让博望山瞬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短时间内再受到任何小小打击,都可能令整个山寨分崩离析。

“你又玩什么鬼样?”王德仁本能地退开半步,凝神戒备。“有话当面说,我自家兄弟,不需要防备!”

“姓房的人头,程某本来也没打算一直带回平恩去!”程名振笑了笑,提高了声音回答。转头看看伍天锡,大声吩咐,“拿来,我亲手还给王大哥!”

他不是没有野心,而是在绿林中滚打这么多年,野心早被现实给磨得溜溜平。当皇帝,面南背北,做梦时可以想想。梦醒后,还是看看自己的日子怎么过吧。在这群雄逐鹿的乱世当中,没相应为实力支撑,野心家的下场只能是给别人垫马蹄。野心越大,死得越快。

“徐茂公不会那样做,反而会厚葬房彦藻。但徐茂公日后,定然不再视你为敌!”程名振点点头,仿佛已经看穿了整个事情的走向。“然后,该怎么做,你王大哥自己心里有数!”

“房彦藻图谋不轨,以客欺主。这是大伙都亲眼目睹的吧!”站在博望山角度,程名振笑着替王德仁出谋划策。“如此狂悖之徒,你杀了他,有什么错?”

“我不是故意挑拨离间!”王德仁知道程名振可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又以非常低的声音补充,“记得酒席前我跟你说过的事情么?李渊得了突厥人的帮助,已经快打到长安边上了。王世充占据了洛阳后,也是屡屡击败瓦岗军。你北边的李仲坚虽然性子执拗了些,打起仗来却绝不含糊。跟他们比,老窦……”

“王大哥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投身绿林,也不过是为了活着……”

“活着!真的这么简单。”王德仁又楞了一下,笑着追问。

“活着!”程名振轻轻点点。

说罢,二人相视而笑。手挽着手从树林里走了出来,让双方的将士眼珠子掉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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