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像被按了暂停键,癲狂的笑声夏然而止。他茫然地眨了眨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目光迟滯地落在於廷益推过来的书本上。
那几行数学公式此刻像扭曲的密码,他一个字也不想看懂。
他抬头,不解地望著於廷益,嗓子因为刚才的大笑嘶哑乾裂,
“干什么?”
於廷益的声音异常平静,“constant,常数。
求多元函数偏导数的秘诀很简单,对谁求导,就把其他变量都看作是常数。”
云深的眼里满是疑惑。
於廷益直视著云深红肿的眼睛,语调清晰而沉缓“我们都知道秦莞是个真正的好女孩一一我的意思是,在一段纯粹的感情关係里,如果她真的认定了那个人,也就是『变量x”,那么,在构建这个二元函数、甚至可能发展到多元函数的结构过程中”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书本上的题目,又移回云深那张写满痛苦的脸,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她就会自动把其他所有的可能性也就是其它y,z变量,统统视为常数来处理。
这意味著,她会从源头切断信號连接,把其他的选项、噪音、干扰、甚至那些不合时宜的示好和提醒,全部过滤掉。
她绝不会让这些常数参与到她和那个核心变量的函数构建过程中去。”
话音落下,寢室內一片死寂。
云深脸上的茫然、困惑,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於廷益用冰冷、精准的学术语言,將他这六年来最不甘承认、最痛彻心扉的终极失败一一“在她心里,你从来不是需要计算的变量,你早已被定义为一个无需关注、可以隨手屏蔽的常数!听懂了吗?”血淋淋地、赤裸裸地解剖在了阳光之下!
他所谓的关心,他处心积虑找的藉口,他深藏心底的爱恋·"
在秦莞那里,只是一个需要拉黑的常数。
一个多余的、干扰的、可以被无情过滤掉的“存在”。
“呢.”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鸣咽从云深喉咙深处挤破出来。
下一秒,如同大坝决堤。
“鸣鸣鸣——啊啊啊—一!!!”
这个在篮球场上生龙活虎的男生,再也承受不住这份被清晰点破、精確化表达的终极残酷。
他像一个被夺走了所有支撑的布偶,彻底失控,蜷缩在狭窄的下铺床上,將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发出了撕心裂肺、排山倒海般的崩溃大哭!
那哭声里是整整六年的卑微暗恋,是无数次自我欺骗的幻灭,是尊严被彻底践踏的耻辱,是所有“不如吴楚之”的愤和不甘,匯聚成的绝望洪流。
一旁的桑扎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身下的床板,因为云深那剧烈的身体颤动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仿佛也在无声地宣告著一段漫长单恋的最终终章。
於廷益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拿起云深书桌上的纸幣盒,轻轻放在了他的手边。
阳光依旧斜照进来,尘埃在光柱里无声飞舞,衬得那绝望的哭声愈发刺耳而荒凉。
桑扎靠在门框上,耳畔是云深压抑了许久最终爆发的、近乎脱力的慟哭声。
那哭声像被堵住的河流终於决堤,充满了疲惫与释放的意味。
桑扎低头警了一眼手里那本隨手拿起的《心理学理论》,粗糙的手指在封面上摩了一下。
他不懂那些深奥的词句,但他明白一件事:
哭成这样,大概是堵在云深心里那块沉重的大石头,终於被冲开了豁口。
他心里轻鬆了些,朝屋內另一个室友於廷益咧嘴一笑,毫不吝嗇地竖起了大拇指一一两人都心知肚明,能哭出来是好事。
桑扎提高嗓门,喊了一句,
“我去楼下小卖部叫一箱啤酒!”
於廷益正漫不经心地刷著论坛,闻言头也没抬,只是轻轻耸了耸肩膀,
“嗯,记得带几包生米。”
哭声渐歌,取而代之的是响亮的鼻涕声。
云深红著眼眶,鼻音浓重地从床铺上探出头来,声音还带著未褪的哽咽,
“还有蚕豆!五香的!——还有——牛內肉乾!”
桑扎已经半只脚踏出门外,听到这得寸进尺的要求,回头冲云深毫不客气地亮了个中指“事儿精!啤酒管够就不错了!”
门“”一声关上,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
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云深残留的抽壹和电子设备运行的微弱喻鸣。
於廷益手指在滑鼠上滑动著,头也不回地对著空气丟过去一句,
“没事,啤酒买回来还要一阵子,你———还可以继续哭会儿,省得等会喝不下。我上个网。”
云深被他这句带著点黑色幽默的“体贴”壹住了,哭笑不得的情绪混合著残留的悲戚涌上来,
最终化作一声无奈又带点释然的气音。
他发现,他彻底哭不出来了。
於廷益没理他,自顾自地拿起桌上半的烟盒,熟练地弹出一支叼在嘴角,隨手將烟盒往云深那边一拋。
烟盒划了道弧线,落在云深凌乱的床铺上。
於廷益按下打火机点燃自己的烟,目光重新聚焦在亮起的电脑屏幕上。
云深看著床上的烟盒,情绪平復了,但被於廷益打岔后的憋闷还在。
他下意识拿起烟盒,想也点一支,摸了摸却愣住了一一只有烟,没有火机!
烦闷感又涌上心头:这傢伙!
真特么的是好兄弟啊!
他只得吸吸鼻子,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拉著拖鞋走向桌子拿打火机时,视线不由自主地掠过了於廷益亮著的屏幕。
蓝白相间的界面,是熟悉的“天之涯论坛”。
云深的目光本是无意一警,却在扫过屏幕內容时骤然凝固。
只见整个列表页,最新发布和热帖排行的位置,几乎全部被同一个名字淹没!
[果核最新实测报告出炉!二十分钟过热降频!]
[警惕!uitra双路架构实际上就是强塞低频晶片的劣质品!]
【爆料!果核背后的商业骗局?]
[理性討论:果核是否在消费我们的情怀?]
[深度好文: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果核为何让人上癮?]
[帮女朋友避坑指南]
標题一个比一个惊悚、诱导性强,充斥著质疑、恐慌和对立。
云深的心猛地一沉。
前几天在论坛上“果核”还是个中性甚至略带新鲜感的名词,怎么会突然变成眾矢之的?
他“咔噠”一声按响打火机,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让思绪强行运转起来。
刚才的泪水和愁绪被眼前汹涌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得无影无踪。
他拖过自己的那把破凳子,凑到於廷益身边坐下,目光灼灼地盯著屏幕。
屏幕上滚动著那些帖子,落在他的眼里,让他看得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帖子风格鲜明,归根结底便是四类。
比如一个偽装分析帖:主楼看似“理性”,列举了一系列“调查数据”,声称果核机箱的漆料看似高级,但环保等级可能存在问题,暗示该產品设计“天然有毒”,收割学生“情绪价值”牟利。
標题党煽动帖:【gpa直降警告!】身边用了果核的朋友都变蠢了!因为傻子是会共鸣的!你的大脑正在被果核脑残粉形成的圈子慢性销毁!”正文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充满危言耸听的偽科学名词,无实质证据。
情感共鸣水帖:【快被果核逼疯了!】烦死了!成天就是什么国產化替代,仿佛买果核就是爱国,不买就是不爱国。爱国不爱国,是买一件商品决定的吗?有没有同感的小姐妹?下方大量带节奏回復,强化產品“社交孤立”效果,甚至引导到对个人品质的贬低攻击。
带节奏引战帖:『不用果核的都是山顶洞人?某些人真是自我感觉良好!觉得用果核就是高人一等?』明显挑起群体矛盾,下方评论迅速歪楼成互相攻击。
更让云深心惊的是,明显有部分冒充“知情者”,在论坛里拋出如內部数据泄露等真假难辨的『內幕』,在混淆视听。
更多的是用极端化標题和“偽科学”词汇煽动恐惧和愤怒。
评论区內,几个高度活跃的id高频出现,不断重复核心负面信息,攻击质疑者,並將任何中性或积极的討论快速打为“洗地”、“水军”,將复杂的產品体验討论变成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尖锐对立,气氛压抑而充满戾气。
“看见没?”
於廷益吐出一口烟圈,滑鼠停在一个帖子楼里几个疯狂带节奏的帐號id上,
“名字都懒得好好起的新號,发言套路一模一样,不是复製粘贴就是阴阳怪气扣帽子。
这就是標准的水军打法。效率真高,上午还没那么多帖子,一个午觉时间,『果核”已经在天之涯论坛上就成“全民公敌”了。”
云深感到一股寒意。
学天体物理的他,为了毕业后好找工作,选了新闻学作为第二专业。
眼前论坛的景象,让他很清楚,水军正在有预谋地、成规模地在大学生云集的校园论坛发动一场“信息污染战”。
他们不是漫无目的地灌水,而是精准地抓住了大学生群体普遍存在的心理痛点一一学业压力下的焦虑、社交需求中的孤独感和归属感危机、自我价值认同的敏感与脆弱。
他们將一个中性甚至可能有益的產品,恶意地、片面地塑造成导致这一切心理问题的“根源”,利用群体的恐慌心理和从眾效应,放大负面情绪,割裂校园舆论场,甚至在学生群体內部製造对立和信任危机。
这种打击,直接作用於学生心智最薄弱的地方,像无形的冰锥刺入认知。
他指著屏幕上那个关於gpa和“变蠢”的帖子,
“你看这个,直接瞄准学生最在乎的学业成绩。还有那个社交脱节的帖子,点进去一看,大部分是刚註册的小號在“感同身受』,营造一种大家都觉得有问题,就你没问题是你有问题』的室息氛围。太阴险了!”
於廷益敲著键盘刷新了一下列表页,眉头微挑:“嘿,又冒出来两个新的热帖。”
他熟练地点开某个热帖的回覆,拉了几页,直接右键举报了几个言辞最激烈、明显复製粘贴的帐號,对云深说,
“精准撒网,集中爆破,製造恐慌对立。手段脏,但真下血本了。
你说,他们这么急赤白脸地黑『果核”,是挡了谁的道,还是想——搞臭谁?”
答案不言而喻。
云深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烟,紧盯著屏幕上不断更新的充满戾气的论坛页面。
他红肿的眼中,悲伤和迷惘已经彻底被凝重和警惕取代。
这场刚刚在室友帮助下从个人情感泥潭中挣脱出来的战役结束了,而另一场关乎更多人心智和校园生態的、无形的“信息战”的烽烟,却以一种更猛烈的姿態在他眼前点燃,
行李箱的小轮子在校园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咕嚕”声。
肖佩和钱静拖著刚从燕京满载而归的行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肖佩揉著肚子,夸张地嘆气:“完了完了,莞莞、雪儿她们太狠了,连塞三天!
回来必须吃素,至少一个星期!不然寒假去实习,小叶总该嫌弃我们圆润了!”
钱静闻言却两眼放光,根本没在意减肥的话题,兴奋地接话“对对!实习!寒假!你说——咱们锦城总部的食堂,应该也不差吧?”
肖佩警了她一眼,带著点“你懂我懂”的笑意,
“那当然!你也不想想,小叶总独自坐镇锦城,老吴那种性子,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人吃一点亏?食堂规格只会更好。”
她的语气篤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
钱静立刻用手肘捅了捅肖佩,脸上浮现出促狭的八卦表情,
“哎呦喂~我怎么听著有股酸溜溜的味道啊?”
她拖长了尾音,凑近肖佩耳边,压低声音,“小佩佩,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老吴——还有想法?”
肖佩瞬间炸毛,狠狠瞪了钱静一眼,
“去你的!不要乱说好不好!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他!”
她一字一顿,生怕对方听不清。
钱静却只是“哦一一”了一声,拖得更长了,脸上的戏謔像化不开的浆,摆明了不信,
“都是多年的姐妹了,你肚子里那点小九九我还看不出来?不喜欢?不喜欢高中时你干嘛非往他们那个圈子里凑?还贴那么近?”
很简单,锦城七中,其实也是可以分成两个圈子的。
重点班和普通班。
前者是天赋怪,后者是自律怪。
两个圈子谈不上什么水火不容,但除非是初中就是同学,否则轻易聊不到一块去。
毕竟能进入这所超级高中,前者是除了学习啥都干,后者是除了学习啥都不乾的。
前者用天赋打下了『七中,学霸们的游乐场』的名號,后者用汗水在后面浇筑好这个名號的根基。
这种集全省菁华打造的超级中学,在里面人和人之间的天赋距离,比人和狗还大。
燕京大学数学疯人院黄金四杰中,除了惲之瑋来自太保“州,其他三人:朱歆文、张伟和许晨阳,分別毕业於锦城四中、七中、九中。
正常人一般情况下,是不愿意和逼王云集的重点班有交流的。
如果有,那么一是真铁哥们,二可能就是这个重点班,不够重点。
肖佩知道糊弄不过去,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豁出去似的压低声音爆料,
“行行行,我告诉你!但你別瞎猜!我高中那时候,確实『喜欢过”他们圈子里不少人!”
看著钱静瞬间瞪大的眼睛,她开始手指,
“比如,我喜欢过孔昊的聪明劲儿,喜欢过严恆的酷,喜欢过秦旭的『二』,还喜欢过江旭东打球的样子,还喜欢过———"
“"—喏,就这些!”
这“渣女”般的罗列让钱静听得目瞪口呆,半响才找回语言,脱口吐槽,
“天吶!肖佩!中学六年,一个学期换一个都不够你轮的吧?!
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你的情怀简直是一部《诗经三百篇》!玩得够啊!”
不过话音刚落,钱静话锋猛地一转,犀利地戳破,
“等等!不对!你刚用的词儿都是『喜欢过”!
过去式!
意思你现在都不喜欢了,是吧?
那你解释解释,为啥前天在燕京同学大聚餐的时候,你非得拉著我坐他们那边。”
她才不信里面没鬼。
其实,她也確实不相信是吴楚之的。
毕竟,那个水晶宫是有门槛的。
但她肯定,肖佩喜欢的人,是吴楚之那个圈子的。
毕竟,那种少女怀春的眼神—.
肖佩被逼到墙角,眼神躲闪了一下,最终认命地低声道,“哎呀,情况不一样嘛——你不觉得和他们混,对我们的將来很好吗?”
钱静穷追不捨:“少来!小佩佩,你要知道,痴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肖佩脸上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声音更低了:“.—是—.我觉得卓浪挺好的,性格好,
讲义气她顿了顿,似乎想解释清楚那份情。
钱静瞬间瞭然,八卦之魂熊熊燃烧,频频点头,
“嗯!这个还靠谱!卓浪確实够意思,大大咧咧没那么多事儿,好像他妈早就过世了,以后也不会有啥婆媳矛盾,而且——”
她脑子里飞快转著卓浪学校和学院的传说,“关键是,他们学校那男女比例,简直是·
嗯?!等等!那你不抓紧点时间?
什么事情都要联繫著看。
燕航的重点王牌专业,特別又是那种监管很严的专业,没什么女性生物,內部脱单困难是事实不假。
但可以外部脱单啊。
聪明的女孩子是不少的。
这种专业的学生,想出轨都难。
何况卓浪还有个好爹。
钱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貌似那天聚会的时候,肖佩和卓浪好像同时消失过一段时间。
看来·——
就在她正想乘胜追击,逼问具体进展时,肖佩突然指著前方校园建筑,语速飞快地岔开话题,
“矣!正好到了学生中心!王老师不是让我们回来交现场照片吗?再拖就赶不上她下班了!”
世纪初的大学生,管理確实不严,逃个课很正常。
但是两人还是大一新生,而且还是离开锦城去燕京好几天的,所以,她们还是找辅导员走了请假程序。
毕竟果核是自家同学的公司,隨便给她们开了一个社会实践的兼职手续,说外派到燕京去帮忙布置產品发布会,倒也说得过去。
辅导员心知肚明里面的猫腻,但她除了羡慕还能说啥,只能说別人有个好同学,她也只能尽职免责,让她们提供好佐证材料,现场穿著工作服的照片便是。
此时,钱静明知道肖佩是在转移话题,但警见肖佩连耳根都红透的模样,心知在大庭广眾之下是肯定逼问无果的,便暂时作罢,暗付晚上回寢室再严刑拷打。
她顺著肖佩所指方向望去一一西蜀財大学生中心的玻璃幕墙在太阳下泛著冷光,其中一个门口掛著崭新的“果核科技高校体验店”灯牌。
两人推开学生中心玻璃门,瞬间被声浪淹没。
眼前的景象让她们愣然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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