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乱
万历四十七年腊月初八日,京师,紫禁城西暖阁。
身材圆润的泰昌皇帝正靠在螺钿彩漆大八部床上,左手搂着李康妃,右手揽着李庄妃。
两位宠妃皆是国色天香,明丽动人。
康妃顾盼生姿,眉宇之间颇显桀骜,李庄妃眉清目秀,沉默寡言,别有一番风韵。(注释1)
朱常洛正值壮年,龙体康健,不过因为近来纵欲过度,两鬓已是斑白。
他神情慵懒望着跪在面前的魏忠贤,听这位最有权势的大太监汇报近日京官情状。
由于穿越者引发的蝴蝶效应,郑贵妃势力并未膨胀,所以这个位面也没有发生进献美女,泰昌皇帝夜御数女身体被掏空的十八禁场景。
朱常洛因此因祸得福,避免了精尽人亡一月驾崩的悲剧。
实际上,截至目前,他继位已经快有两月,而传说中的红丸案迟迟没有发生,估计也不会发生了。
这位历史上存在感极低的“一月天子”,大概率,还会继续活下去,而且要活很久。
“魏公公。”
听皇帝在叫自己,魏忠贤连忙抬头,脸上横肉不自觉抖动,一堆褶子努力想要挤出谄媚的笑容。
“听闻北司有个叫沈炼的,不久前在杨御史(杨链)府上抄家,一口气杀了十三口人,连三岁婴儿都不放过,可有此事?”
“回,回圣上,确有此事,是,是底下人乱做事,不知法度,奴婢这就回去严惩!”
“法度!你们东厂还知法度!”
虽是寒冬腊月,魏忠贤额头却渗出细密汗珠。他自诩为皇帝心腹,然而两人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
一朝天子一朝臣,说到底,老魏只是万历皇帝的人。
“罢了,杨涟谩骂朝廷,诋毁先皇,弹劾平辽侯,以死邀直(留下美名),父皇在位时容他,朕可不容!其他御史,先不要动。”
“奴婢遵命!”
泰昌皇帝同意东厂逮人,其实是敲山震虎,是让文官知道现在换天了。
作为皇帝豢养的鹰犬,御史和厂卫本质上作用都是一样的,从这个角度上说,皇帝一般不和御史们撕破脸皮。
不过,如果狗不受主人控制,胡乱咬人,那就只有打死了。
万历四十七年十月,也就是先皇驾崩之际,杨涟谩骂朝廷,诋毁先皇,说什么皇帝沉湎于“衽席驰骋之好(女色),贪婪无度,名曰无为而治,其实和世宗皇帝一样,都是怠政的街口。
奏疏呈递上去时,万历皇帝病入膏肓,奄奄一息,自然无心过问。
其实类似这样的题本奏疏,每天都从各地源源不断发往朝廷,御史言官们前赴后继,名曰规劝皇帝,其实是为了邀直,还有些是为跟风——好像骂皇帝是一件很时髦的事。
皇帝对这些奏疏都是一笑了之,多看一眼都算输。
即便是海瑞上的那本《直言天下第一疏》,也是因为海刚锋在上疏前大肆炒作,又是买棺,又是写遗书,搞得满朝皆知,皇帝才不得不站出来表态。
不过杨涟却是撞到了马蹄上。
泰昌皇帝偶然从魏公公这里得到奏疏,阅览之后勃然大怒。
杨涟在奏疏中批评先皇独宠万贵妃,含沙射影提到王恭妃出身低微,不被先皇宠幸……
这奏章触碰龙鳞,惹恼了新皇帝,朱常洛立即命魏忠贤率缇骑去杨府拿人审讯。
“圣上英明神武,些许小事都瞒不过万岁爷,抄家时确实杀了几个人,不过死的都是杨府的亡命家丁,这些凶徒为了自保,险些害了沈百户性命。”
其实在杨府上杀人的,不是沈炼,而是沈炼麾下一名总旗,名叫曾天星。
据说这姓曾的是许显纯的外甥。
泰昌皇帝无心过问这些细节,不耐烦挥挥手。李康妃使了个眼色,众人散去,只留四人在场。
“魏公公,朕把东缉事厂交给你,是要你认真做事,你是父皇留下的老人,也是朕的心腹,今天在这里,朕就把话挑明了说。”
魏忠贤昂起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朱常洛接过李康妃递来的龙井,轻抿一口,伸手在美人娥眉一碰,李康妃也不去躲,回眸一笑。
“内阁大臣或是昏聩,或是敷衍,都不堪用,让你去查抄左光斗,左光斗府上当有他们祸国的罪证,魏公公可明白朕的心意。”
魏忠贤毕恭毕敬道:
“陛下,臣都懂得。”
泰昌皇帝又喝了口龙井,继续道:
“不可再像杨涟这般,赶尽杀绝,多留性命,抄家是去抄银子,不是让你乱杀人,朕不是嗜杀之君。不想你以后落得和冯保、王振一样下场,言官御史是杀不绝的,等他们换过口气,就要咬你了。”
魏忠贤生性好勇斗狠,只要大权在握,根本不怕谁,便是内阁首辅来了,他都敢板板手腕,不过在皇帝面前,他还是要表现得很恭顺。
“臣谨遵圣谕。”
泰昌皇帝正要让太监退下,忽然转身对李庄妃耳语几句,庄妃对行了个万福,徐徐退下。
康妃瞥了眼庄妃远去背影,露出深刻恨意。
“吴又可开的苓桂术甘汤,天寒地冻,可以补一补,说是南宋医学家陈自明《妇人大全良方》中的温经汤。”
说话之间,李庄妃端着两碗汤药来到床前,泰昌皇帝将一碗接了,将另一碗递给跪在地上的魏忠贤。
“魏公公在宫外办事,可别冻坏身子,起来喝了吧。”
魏忠贤连忙起身,再次跪下朝李庄妃行礼,然后举起双手,诚惶诚恐接过汤药,顾不得烫,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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