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好啊!书是黄金屋!”陈大栓接过话头,语气里带著讚嘆和一种对读书人的天然敬畏,“瞧瞧,还得是读书人,回家过年都不忘用功!哪像咱们,就知道置办些吃穿用度,透著一股俗气!”

他的话引来旁边几个同样在等车回村的乡民善意的笑声。

这时,板车旁又围过来三四个同村的妇人,她们也刚採买完,提著篮子,里面装著针线布头和一些零碎物事。

她们看著莫小山,眼神里充满了热情,但也掺杂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和敬畏。

这可是读书人,学大本事的!

“小山,这是国子监放假了?”一位裹著蓝布头巾的婶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记得莫小山是去城里上了那个了不得的“新华国子监(新洲大学)”。

“是新洲大学堂,王婶。昨天刚考完最后一科,今天就赶回来了。”莫小山礼貌地回答。

“了不得,了不得哟!”王婶连连咂嘴,“咱们平溪村,哦,不,就是整个茅西乡能读的上大学堂的后生,怕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村里的几百口子,往前数几代,都是泥腿子,能识几个字的都算是有学问的了。如今可好,出了小山你这样的大学生,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另一个穿著蓝色袄的年轻媳妇则好奇地问,她是村南头李家的媳妇:“小山兄弟,你在那大学堂里,都学些啥学问?是不是天天之乎者也,像大明朝廷里那些……状元郎一样?”

莫小山闻言笑了笑,知道乡民们对“大学”的理解还停留在传统科举印象里,甚至是戏文故事的层面。

隨即,他耐著性子解释道:“周家嫂子,不全是之乎者也。我们学的东西挺杂的,有格物(物理、化学)、算术、地理、歷史,还有行政、律法等等,都是些经世致用的学问。”

“格物?算术?听著就深奥!”那年轻媳妇听得似懂非懂,但脸上的敬畏之色更浓了,“那……从大学堂出来后,是不是就能当大官了?就像县长和乡长一样,管著成千上万的人,出门前呼后拥的?”

在她和大多数村民朴素的认知里,读书的唯一目的就是做官。

莫小山微微摇头,斟酌著词句:“大学堂毕业后,也未必要去做官。可能去工业部下属的工厂当工程师,负责机器、造东西;或者去研究所搞技术,琢磨新机器、新物事;也可能去地方上做个文书、助理,协助地方官员处理政务。总之,看学的是什么,就往哪方面发展。”

“哦……”那年轻媳妇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困惑,但很快又找到了关注点,“那……不管做啥,你们以后的薪俸是不是很高呀?”

“那肯定低不了!”陈大栓回头插话道,神情中透著一丝篤定:“在咱们新华,大学堂里出来的学生,那搁著大明,就是进士老爷!月俸起码这个数吧?”

他说著,伸出左手,张开五指,又觉得不对,屈回两根,亮出三根粗壮的手指。

莫小山失笑:“陈叔,我还未毕业,薪俸之事……”

“起码三十块银元!”李婶抢道,脸上带著羡慕,“隔壁三塘村李老倌的大小子就在广丰县当政务助理,才念过中学堂,月俸都有十二块!你这大学堂出来的,应该翻个倍不止!”

“一个月三十块银元……老天爷,这得买多少米麵肉油啊!”二柱喃喃自语,掰著手指头似乎想算清楚,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莫小山笑而不语。

实际而言,新华几座大学堂的毕业生起薪通常在十五至二十新洲银元,確属高薪,但他可不能在乡民面前来炫耀。

这番沉默却被解读为默认,车內响起一片嘖嘖感嘆。

那年轻媳妇讚嘆道:“等小山从大学堂里出来,拿了这么高薪俸,第一件事就得给家里起一栋青砖大瓦房吧!咱们村现在虽说日子比十几年前刚来时好了,但多数人家还是土木屋子,你家要是起了砖瓦房,那才叫光耀门楣呢!”

“可不是嘛!”另一个妇人附和道,“你看看村东头老赵家那二小子,前几年去当了兵,听说在南边跟西班牙人打了几仗,立了功,这两年往家里寄了不下百来块银元。去年就起了三间敞亮的青砖房,带著院墙,可让人眼热了。嗯,小山以后肯定比他强得多!”

“就是,就是!一个月能拿三十块……”黑牛也憨憨地重复著这个数字,仿佛要確认这不是梦,“这……这怕是比俺家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挣得还多哩!起大瓦房,那是必须的!”

乡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围绕著莫小山未来的“官途”和“富贵”描绘著他们想像中的美好愿望。

他们的话语里,有对同村后辈真诚的祝福,有对知识改变命运的朴素信仰,有对权力和地位的天然敬畏,也夹杂著一些因信息隔阂而產生的、略显夸张的误解。

在他们看来,能读“大学堂”,就等同於在大明朝的“中举”,是註定要脱离土地、成为“人上人”的。

莫小山听著这些话语,內心颇为复杂。

一方面,他確实享受著这种被高看一眼、被寄予厚望的感觉,那种潜藏在心底、属於读书人的优越感,如同被温泉水包裹著,舒適而熨帖。

这让他觉得,在大学里挑灯夜读的辛苦,远离家乡的孤寂,都是值得的。

但另一方面,他也清醒地知道,新华的体制与大明截然不同,中枢和地方政府更强调务实和效率,所谓的“官”更像是一种需要专业知识和技能的事务性职位,远非旧式官僚那种近乎绝对的权力。

在新洲大学,他不过是数百名孜孜以求的学子中普通一员,每日与复杂的公式、图纸和实验数据为伴,深知学海无涯。

然而,在乡民们简单而热切的目光中,他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身,成为了一个通往他们无法想像的、由知识、权力与声望构筑的更高阶层的符號。

马车在略显顛簸的土路上吱呀前行,駑马打著响鼻,喷出团团白气。

路两旁是规划整齐的农田,冬小麦泛著青绿色,在寒风中顽强生长。

更远处,是尚未完全开垦的荒地和新形成的村落,依稀可见裊裊炊烟升起。

这一切,都无声地诉说著这片土地的生机与人口的日益繁盛。

车上的话题,渐渐从莫小山身上,转移到了今年的收成、年货的价钱、谁家又添了丁进口、谁家的后生说了亲之类的乡村琐事上。

但乡民们偶尔在与莫小山搭话时,那份不自觉的小心翼翼和恭敬,却始终存在,仿佛他周身有一道无形的界限。

马车终於驶入了平溪村村口,熟悉的屋舍、水井、打穀场映入眼帘,孩童们的追逐打闹声、犬吠声、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浓郁而鲜活的生活气息。

“小山,到村口了,你看是在这儿下,还是送到你家门口?”陈大栓勒住韁绳,回头问道,语气里带著商量。

“就到这儿吧,陈叔,已经够麻烦你和各位叔伯婶子、兄弟了!”莫小山连忙道谢,不想再因为自己而让大家绕路。

眾人又七手八脚地帮他把行李从板车上卸下来。

莫小山再次向陈大栓和帮忙的乡邻们真诚道谢。

“客气啥,顺路的事儿!”陈大栓挥挥手,“快回去吧,你爹娘肯定早盼著了!”

莫小山背起那个依旧沉重的大包袱,费力地拖起麻袋,向著记忆中家的方向,沿著村中的土路一步步走去。

身后,隱约传来乡民们並未刻意压低、却自然而然带著几分感慨的议论声:

“瞧瞧,读书人就是不一样,知书达理……”

“是啊,以后肯定是当大官的料子,咱们村说不定也能沾点光……”

“李二狗这傢伙,以后可是要享福嘍……”

这些混杂著羡慕、期许和些许距离感的话语,顺著冬日微寒的风,隱约飘进莫小山的耳朵里。

他嘴角不由微微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苦笑,又夹杂著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受用。

他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带著熟悉乡村气息的空气,迈步朝家里走去。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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