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著,他弯腰在那个麻袋里翻找起来。

先是从一堆书册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草纸包好的瓶子,接著,又拿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把崭新的、闪著寒光的猎刀和剥皮小刀,刀刃厚实,一看就是好钢口。

最后,他还取出一双结实的鹿皮靴子。

“这是东平老酒坊的烧酒,听说劲儿足,味道正。这几把刀,是始兴城『利刃坊』的,砍骨头、剥皮应该都好用。还有这双靴子,是鹿皮的,耐磨,冬天也暖和些。”莫小山將这些东西一一摆放在李二狗面前。

李二狗看著递到面前的东西,尤其是那瓶酒和那双崭新的皮靴,眼睛瞬间瞪大了,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又混杂著喜悦的神情。

“这……这……小山,你……你买这些做啥……”他声音有些结巴,语气里带著责备,但眼神里的欢喜却藏不住,“这得多少钱呀?你这孩子……真是乱钱!在大学堂里念书,开销大,有点钱就该自己攒著……给我买这些没用的玩意儿干啥……”

莫小山笑了笑,语气平和地解释:“那个,我也没多少钱。这些钱,大部分是学堂里发的。”

“学堂里还发钱?”李二狗更加惊讶了,抱著孩子,看著礼物,站在那里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嗯!”莫小山点点头,“这个学年,大学堂里的教諭领著我们去城里的工厂或者研究所实习,帮忙做些活计,算是一种……嗯,劳动实践吧。”

“工厂里会象徵性地给些报酬,算是贴补。我这学期攒了大概有六七块钱。除了买些必需的文具和书本,剩下的,就买了这些年货带回来。”

“六七块?!”李二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几乎抵得上他大半年的结余了。

他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既有为继子能挣钱的骄傲,又有更深的担忧,“就算……就算是自己挣的,那也不能这么大手大脚呀!”

“小山,听爹……嗯,听我一句劝,这钱吶,得攒起来,以后用钱的地方多著呢!娶媳妇,盖房子,哪一样不是要大把的银钱?你现在是读书人,將来更要体面,这销就更大了!”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著,怀里的小八似乎被他的语气感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莫小山只是静静地听著,脸上带著淡淡的笑容,並没有出言反驳。

他看著眼前这个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比实际年龄更苍老的汉子,心中五味杂陈。

五六年前,母亲带著他们几个拖油瓶改嫁给这个丧妻的鰥夫时,他內心是充满了抗拒和厌恶的。

觉得是这个男人分走了母亲的爱,也占据了父亲的位置。

但这些年过去,虽然他们之间交流依旧不多,甚至有些隔阂,但莫小山內心深处,已经慢慢接纳了这个继父。

平心而论,李二狗对他母亲很好,几乎是言听计从,对他们这几个並非亲生的孩子,也从未苛待。

家里孩子多,负担极重,母亲这几年又接连生了老七和老八,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照顾婴孩和操持家务上,田里的重活几乎都压在了李二狗一个人身上。

他每天起早贪黑,伺候著那几十亩地,閒暇时还要进山猎取皮毛、到镇上工坊打零工,才能勉强维持这个十口之家的温饱。

即便如此,他每隔几个月,总会想办法托人给在始兴城读书的莫小山捎去一些钱,虽然不多,有时是一两块,有时只是几角,但这份心意,莫小山是感念的。

他知道,读大学虽然学费全免,伙食也有学校补贴,但平时的衣服鞋帽、文具书本,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尤其是第一年,几乎都是家里在支应。

“嗯,我知道。”莫小山轻声应道,“不过,我也快毕业了。等到今年七月,三年学业就完成了。到时候,我就能挣钱了,也能帮著家里分担一些。”

李二狗听了,心中很是欢喜,但嘴上却说道:“不用,不用!家里不用你操心,你顾好你自己就行。我还能干,地里也有出產,饿不著你娘和弟弟妹妹。”

“你从大学堂毕业了,挣了钱,首要的是给自己存起来,置办家业。你要是能早点娶上媳妇,成家立业,你娘……你娘不知道有多高兴!”

他顿了顿,看著怀里渐渐睡去的孩子,声音低沉了些:“虽说家里孩子多,负担重,但好在……好在政府有些补贴,农业税也有减免,一年到头,紧巴点,也能支应过去。……你不用担心家里。”

莫小山听罢,没有再继续爭论。

他知道,继父或许是为他打算,也是不想拖累他。

但他更清楚田地里刨食的艰难。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虽然宽敞但却颇为简陋的堂屋,泥土地面,墙壁上有些许裂痕,家具陈旧。

他想起回来路上,乡民们议论的收入对比。

诚然,在新华,农人是幸福的,他们拥有自己的土地,温饱无虞,也不受地主盘剥,还有政府的各种优惠扶持。

相比於大明境內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佃农,或者欧洲那些毫无自由的农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开垦新地,头三年免税,第四、第五年半税,五年后才全额徵收。

而且,只要你生的孩子足够多,还能抵扣应缴的农税。

听说,为了鼓励新增的人口填充广袤的领土,政府还在酝酿新政策,允许像第二代国民,如果愿意去新开闢的拓殖区,可以直接获得八十亩土地,同样享受“三免两减”的税收优惠,甚至还能获得低息的农业贷款。

新华的土地,实在是太广阔了,仿佛永远都有开垦不完的沃野,等待著更多的人口去填充。

但是,幸福不等於富裕。

莫小山心里默算过,就算继父一个人种著地,一年到头,风调雨顺,除去种子、农具损耗、一家人的口粮,再到年底,能攒下十块、十几块银元就已经是极好的年景了。

若是遇到个旱涝灾害,恐怕还得依靠政府的补贴和救济才能度过难关。

而在始兴、广丰那些工业日渐发达的城市里,一个普通的工厂工人,一个月就能拿到四五块银元的月俸。

隨著工龄增长,技术等级提升,一个月拿八九块,甚至十几块也毫不稀奇。

除去日常开销,一个月省下两三块,一年就是二三十块。

可以说,在新华境內,若论经济收入,依靠传统农耕的农民,已经被迅速崛起的工人阶层远远甩在了身后。

这种差距,隨著工业化进程的加速,恐怕还会越来越大。

厨房里传来了滋啦啦的油爆声和麵条下锅的声响,伴隨著母亲春娘轻快的哼唱。

院子里,几只土鸡在悠閒地啄食。

怀里的老八在李二狗並不舒服的怀抱里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这个家,虽然清贫,虽然吵闹,但却充满了生机和烟火气。

他即將完成学业,走向一个与父辈截然不同的未来。

他知道,有些观念不是一时半刻能改变的,有些责任,他需要用自己的方式来承担。

未来的路,似乎在这一刻,在这略显尷尬却又温情流动的黄昏里,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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