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厂长有办法!”

陈光明没有停步,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车间办公室。

推开门,一股混杂著皮革、胶水、汗水和饭菜味道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

庄国栋正伏在桌上核对一出货单,眉头紧锁,听到动静猛地抬头,看到是陈光明,脸上的凝重瞬间被狂喜替代,“厂长!成了?”

“成了!文成县支农產品交流会,日用百货区,最西头角落,租费照缴。郑主任提了三条。”陈光明语速很快,“保证质量是命根子,展品以实用款为主,深青色劳保款是主力,咱们还得备一批货,略低於成本价,专供他们供销社內部走。”

余安脸上的喜色凝滯了一下:“低於成本价?”这几乎是肉。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陈光明脸色认真,“文成就是咱们避开代工联盟绞杀的新战场!这个展销会,是跳板,更是桥头堡!拿下口碑,站稳脚跟,让文成的老百姓认咱们光明牌三个字,以后的路就宽了!这笔买卖,值!”

“余平呢?

“在车棚那边检查车子,明天要跑新线——

“叫他来。”陈光明打断他,又冲外面喊:“王洲!王师傅来了没?”

话音刚落,试製组的负责人王洲就挤了进来,身上还沾著鞋底的橡胶末:“厂长,您找我?新矿工鞋加固的样版刚出来—.”

“矿工鞋先放放!”陈光明的气势如同开闸的洪流,“现在,全厂上下,只盯一件事,深青色劳保款!交流会下月初三开始,满打满算十天!我不管你用几条线、多少人,给我开足马力!目標是两千双!至少!”

“两千?”王洲倒吸一口凉气,旁边的余安也睁大了眼。

“对!两千!车间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硝皮坊那边,所有皮料优先保障劳保款,兔皮镶边?鹿皮鞋面?通通靠后!告诉赵上峰,收料!不管山里的还是平原的,只要是合格的猪背皮、牛皮边角料,有多少要多少!钱,我来想办法!”陈光明的目光扫过眾人,“这是背水一战!厂里能不能垮过代工联盟这道坎,就看这一锤子买卖响不响!有没有问题?”

王洲脸上的肌肉绷紧了,重重一点头:“拼了这条老命,也给您把鞋做出来!保证不塌质量!”

“好!”陈光明转向余安,“立刻擬通知,全厂加餐!工钱按三班倒算加班费!告诉大伙儿,拿下交流会,打出咱们光明厂的威风,我陈光明绝不让兄弟们白流汗!评质量標兵,发额外奖金!”

厂部的广播喇叭当晚就响彻了整个厂。

“文成县支农產品交流会参展资格已获批准!全厂自即日起,进入战时状態!所有生產线,全力保障深青色劳保款皮鞋生產!目標產量两千双!日夜不停,三班轮转!伙食標准翻倍!加班费照发!交流会成功之日,即为全厂同庆、论功行赏之时!”

消息像一颗火种,瞬间点燃了被压抑许久的热情。食堂里,红烧肉、大块带鱼的香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浓烈诱人。

端著饭盒的工人们围在一起,谈论的不是生活的艰难,而是那两千双鞋和即將到来的交流会。

“听见没?两千双!还得是十天之內!”

“厂长真是敢想敢干!这下有好戏看了!”

“加把劲!让那些跳槽的后悔去!也让代工联盟那帮孙子看看,没他们那点蝇头小利,咱们光明厂照样能顶破天!”

一时间,机器轰鸣的分贝似乎都提高了几度,流水线上,一双双带著橡胶气息的深青色鞋底、坚韧的猪皮帮面在工人们熟练而快速的操作下飞快成型。

仓库里,打好捆、码放整齐的成品鞋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墙边垒砌起。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厂门口就传来了拖拉机的突突声。

林雨溪来了。

她从拖拉机后斗轻快地跳下,手里抱著个大包袱,穿著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髮利落地挽在脑后。

清晨微寒的风吹在她脸上。

她抬眼,目光越过忙碌穿梭的工人,精准地落到了正在车间门口和陈父低声交谈的陈光明身上。

“爹。”林雨溪先叫了一声,声音清脆。

陈父抬起头,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点了点头。

陈光明闻声看过来,疲惫的眼底瞬间注入暖意。

“怎么来这么早。”

“不早了。”

林雨溪浅浅一笑,把手里的包袱递给陈光明,“给你带了换洗的衣裳。”

“家里皮纽扣那边我都安排好了,春兰子盯著,料子还能撑几天,爹说你这边要打大仗了,人手肯定忙乱,我过来搭把手,管管后勤、帐目,还有那些临时招来打下手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得有人看著。”

她的安排清晰利落。

陈光明心头一热,握了握她微凉的手:“好,有你在,我踏实多了,库房那边堆的东西有点乱,新到的皮料和成品鞋混在一起,登记也不及时,正好需要个细心人梳理。”

“交给我。”林雨溪没有丝毫犹豫,眼神扫过热火朝天的车间和略显混乱的仓库门口,“你去忙你的大事,这些针头线脑,我来穿。”

陈父在一旁看著,布满老茧的大手拍了拍儿子的臂膀:“你媳妇是个能顶事的,运输队这边,你也放宽心,我跟著余平,看著点那帮后生仔,也帮他掌掌舱。”

说到运输队,此刻的余平正站在车棚里,面前是他那支经过扩充但依旧显得单薄的队伍。

司机和装卸工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精壮汉子,一个个皮肤黑,眼神里带著跑长途练就的精悍。

“弟兄们!”余平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铁砧上,清晰有力,“新线,文成县,山高、路窄、弯急、坡陡,比咱们跑惯了的瑞安、平阳难跑十倍!”

“厂长说了,这是给交流会运鞋的命脉,交流会就是咱们厂子的生死战,命脉不能断,路上,谁要是拉了稀、掉了链子,別怪我余平翻脸不认人!”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路,我亲自探过两回,难,但能走,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平哥,你放心,咱们运输队,没怂包!”一个脸上带著刀疤的汉子拍著胸脯吼道。

“对!跟著平哥,刀山火海也敢闯!”

“不就是文成的山路嘛,以前日子可比这个苦多了。”

群情激昂。

余平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但语气依旧严厉:“光有胆子不够,技术要过硬,路上情况瞬息万变,这次任务重,时间紧,装车、綑扎、雨布盖严实,都给我按最高標准来,特別是成品鞋,淋了雨、磕坏了边角,就是砸咱们光明牌的招牌,也是砸咱们运输队自家饭碗,明白了没有?”

“明白!”吼声在车棚里迴荡。

余平一挥手:“出发,目標,文成县城供销社仓库,准时送到!”

陈父也赶了过去,动作利落地跳上余平那辆头车的副驾驶位置,乾瘦但硬朗的身躯坐得笔直。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对儿子陈光明和车下的林雨溪重重地点了下头。

余平一脚油门,拖拉机行驶出去。

工厂如同上紧了发条的巨型机器,轰然加速运转,林雨溪一头扎进仓库,亲自带著几个临时从村里雇来的勤快姑娘,开始了大规模的清理整顿。

积压的零星皮料被分门別类重新打包、標记,新到的整张猪皮和牛皮边角料被清点入库,登记造册,最重要的成品鞋区域更是被划得清清楚楚。

她设计了一套简单的出入库登记表,要求每一个环节经手人都要签字画押,责任到人。

“刘婶子,这批新到的猪背皮,点清楚了吗?张数、瑕疵登记要细,这直接关係到王洲师傅那边用料。”林雨溪拿著本子,指著刚卸下车的皮料问。

“点清了,林会计,三百二十七张整,有轻微划痕的三张,带小血筋的十一张,都单独放出来了!”负责登记的刘子答得仔细。

林雨溪的身影在仓库各个角落穿梭,声音不高,条理却极其清晰。

混乱的景象迅速变得並然有序,效率也隨之提升。

工人们再来领料、入库成品,发现居然不用像以前那样翻找半天,直接按林会计画好的地图和登记的条子就能办妥,不由得喷喷称奇。

她的管理不仅限於库房。

食堂里,她亲自去看了採购单和库存,確保加餐的肉蛋供应充足。

新招的临时工手脚不麻利或者想偷懒耍滑的,被她那双沉静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一扫,再温和地指出两句,立刻变得服服帖帖。

整个后勤系统,因为林雨溪的到来,变得无比高效而顺畅。

工人们吃得更饱、领料更快、干劲也更足。

陈光明只需专注於生產协调和对外事务,后方的稳固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然而,满负荷的运转如同绷紧的弓弦,考验无处不在。

第三天深夜,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砸得厂房屋顶噼啪作响。

突然,车间里灯火通明的一片区域猛地一暗。

紧接著,几个关键车间的灯都灭了,只留下应急灯昏黄的光晕。

“停电了!”有人惊呼。

机器轰鸣声夏然而止,只有外面哗哗的雨声格外刺耳。

“怎么回事?”

王洲的声音带著焦急,从试製组那边传来。

“变压器跳闸了,雨太大,可能哪里线路短路,电工老张已经带人去查了!”有人大声回答。

车间里的气氛瞬间绷到了极点。

工期本就紧如弦,这突如其来的停电简直是雪上加霜,工人们面面相,焦躁的情绪开始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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