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掉自己的小作坊,放弃那份微小但独立自主的东家身份,去成为一家大厂里拿工资、受管束的股东工人?

这需要巨大的心理跨越。

但看看眼前堆积如山的退货,想想原料商天天追在屁股后面的叫骂,再想想陈光明那卖到脱销、一块二还供不应求的注塑鞋似乎,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刘老板环顾四周,看著那些犹豫、动摇、甚至已经有些意动的同行的脸。

他知道,属於他们这些小作坊、这种老手艺的时代—真的结束了。

“好,我同意加入。”

就在此时,曾人本第一个开口。

他来之前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陈光明给的方案,比他想像之中的还要好一些。

其他人见到曾人本第一个响应,犹豫著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陈光明鬆口气,接下去就是谈具体方案的时候了。

镇上的动静瞒不过人。

整合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在镇上传开了。

“听说了吗?曾老板那作坊牌子都摘了,机器被陈光明的人拉走了!”

“何曾老板,那些塑革作坊有个算个,全投靠陈光明了!”

“那刘老板呢?他那犟驴脾气能服软?”

“不服软咋办?他那点存货全砸了,天天堵著门要钱。”

“陈光明让他当技术顾问,还给了股份呢,嘖嘖,这条件可真好,赚得还可能更多。”

“唉,以后没小作坊了,都得去陈光明的大厂上班了?也不知道那厂子啥样——”

“管他啥样,只要能按时发工钱就,陈老板仁义,你看他皮鞋厂那边,加班还有夜宵和补贴呢!”

“是啊是啊,听说新厂还要盖新厂房,就在镇东头那片荒地,乖乖,那得老大了!”

街头的议论纷纷,有惊嘆,有艷羡。

几天后。

镇东头那片荒废多年的洼地。

这里离江边码头不算太远,运输方便,地势相对平整,周围住户也少。

开工这天,天气出奇的好。

连日的阴雨被一扫而空,湛蓝的天空如同水洗过一般,明媚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

空气中瀰漫著新鲜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没有盛大的典礼,没有喧天的锣鼓。

只有几十个临时招募的壮劳力,穿著短褂,扛著锄头、铁锹,推著板车,热火朝天地干著。

数周后,初具雏形的厂房內巨大的钢樑被起重机缓缓吊起,精准地落位在浇筑好的水泥柱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安的撞击声。

陈光明站在尚未铺设地面的夯土地基中央,脚下是散落的碎石和清晰的石灰標记线。

“招工告示可以贴出去了!”

陈光明对身边的曾人本道:“优先录用原先各作坊有经验的熟手。”

“特別是刘老板师傅带出来的那几个,跟他们说,光明塑革鞋厂,认手艺,更认规矩。“

“培训期按天算工钱,考核合格正式上岗,工钱等级就按我们之前议定的方案来!”

“新厂新气象,绝不能再把作坊里那套懒散、糊弄的毛病带进来。”

“明白!”

曾人本用力点头。

他原本在自家作坊里面也是严格要求的。

现在在厂里,肯定会更加严格。

这对於很多工人来说也是机会。

现在塑革鞋作坊都整合在一起后,用工要求就更大了,已经有非常多之前倒闭作坊的工人在等待著了。

这里面也要好好筛查一下。

不能被那些偷奸耍滑的人混进厂里。

“光明哥!”

余安的大嗓门从厂房门口传来,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后跟著几个风尘僕僕的汉子,“码头那边卸货的兄弟我都安排好了,胡青山大哥说了,咱们厂的货,隨到隨卸,绝不压船!”

“另外,刚接到温州站老周的电话,说有一批从沪上来的进口pvc粒料,质量特別好,价格比咱们现在用的本地料贵两成,但人家保证色泽均匀、流动性稳定,做出来的鞋底透亮度更高,问咱们要不要截一批?”

“进口pvc?”陈光明眼睛一亮。

材料对最终產品质感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要,价格贵点也值,这批料,就专门用来生產我们准备在支农產品交流会上推出的高端新款,你亲自跑一趟温州,把这批料给我盯回来,记住,验货要仔细,一袋一袋地抽!”

上一次在文成的支农產品交流会非常成功。

因此这一次他也收到了邀请。

这也是他宣传注塑鞋的机会,肯定要把握住。

对自己的產品,他也信心十足。

“好嘞。”余安摩拳擦掌,转身就要走。

“等等!”陈光明叫住他,目光投向厂房一角。

那里,刘老板正带著两个老伙计,小心翼翼地清理著刚从原作坊搬过来的、

一箱箱蒙尘的鞋楦、刀具和量具。

老匠人向僂著腰,用一块乾净的软布,极其专注地擦拭著一把用了多年、木柄都磨出深色包浆的割皮刀。

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正好落在他白的头髮和那双青筋毕露、布满老茧的手上。

“余安,新厂的第一台注塑机调试成功,做出第一双合格成品鞋的时候。”陈光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余安和周围几个人耳中,“记得,拿一双过来,给刘师傅——掌掌眼。“

余安愣了下,瞬间明白了陈光明的意,用点头:“我记住了!”

陈光明不再说话,重新將目光投向那根巨大的主钢樑,耳边是工人们的吃喝、金属的碰撞、远处隱约的江涛声—

他弯下腰,从脚下的泥土里,捡起一颗被阳光晒得温热的、稜角分明的小石子,紧紧攥在手心。

粗糙的质感硌著掌心,带来一种无比真实的的触觉,这小小的石子,將是组成未来的基石。

更大的舞台?

不。

一个属於注塑鞋的全新时代,正由他亲手建造。

而且比歷史上要早了好几年就完成了。

这也能帮助他们更快的抢占市场,提早坐稳鞋都的名头,將名声传遍全国各地。

厂房深处,一台已经安装到位、正在做最后线路连接的注塑机旁,周师傅用力扳下了绿色的启动按钮。

电机发出低沉有力的嗡鸣,液压系统开始加压,指示灯次第亮起,沉稳的开始了工作。

液压装置沉稳地开合,每一次咔噠轻响,一双双光洁、线条流畅的注塑鞋底便如同变魔术般诞生在模具之中。

周师傅在各台机器间穿梭,俯身倾听机器的呼吸,不时用扳手在某个压力阀上精准地拧动半圈,或是拿起一块刚脱模、还带著余温的鞋底,对著顶灯仔细检查纹理与边沿的厚薄。

“老周,这边料快空了!”

一个年轻工人大声喊著。

“晓得了!”周师傅头也不抬,手中的扳手在一个合模锁紧装置上用力一顶,“餵料,三號机温度再加一度,边角料回笼比例保持住,不能掉,这大夏天的,料温不行!”他的声音盖过了机器的运转。

第一批经过整合的原小作坊熟手工人们,穿著崭新的印有光明塑革字样的工装,眼神专注,动作麻利地往料斗补充原材料,將脱模的鞋底迅速转移到下一工位,给鞋底装上厚实的帆布鞋帮,压合、定型、修剪。

动作虽还带著最初的小心翼翼,但那份生怕被淘汰、渴望在新厂站稳脚跟的劲头,让他们变得更仔细。

车间门口,几辆崭新的手推平板车一字排开。

刚下流水线、带著工业气息微温的成鞋,经过林雨溪临时抽调组建的包装组女工们麻利的点数、套上印有光明牌商標和坚韧耐穿,舒適实惠字样的透明塑胶袋,再十二双一摞装入结实的瓦楞纸箱。

箱子很快堆成了小山。

“厂长,第一车两百箱,清点完毕,封箱!”曾人本手里拿著出货单。

他如今是塑革厂副厂长兼车间主管,適应的很快。

陈光明一身短袖工装,站在车间门口的高处,看著这热火朝天的景象。

他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忙碌的车间,投向堆满包装箱的仓库区:“余安!”

“在!”晒得更黑的余安立刻从一辆刚倒车进来的拖拉机车头跳下,小跑过来。

他身后跟著几个同样精悍的运输队员。

“带上你的人,立刻装车,第一站,仙降镇、瑞安县城、万全、马屿—按之前排好的路线,优先补那些催得最急的大点。”陈光明语速极快,“码头那边的驳船联繫好了没有?”

“胡青山的船队,两条驳船,已经靠在三號泊位,就等我们的货装舱!”余安抹了把汗,“水路走飞云江,直下鰲江口,乐清、平阳、苍南沿线供销社的货,包他身上,他拍胸脯保证,三天內必到,回来还能捎上乐清的电器,菜头哥那边早就腾好返程仓位了。”

最近因为运力增大,胡青山的船队又扩大了好几轮,现在规模可比他爹的船队还要大的多。

“好!”陈光明满意点头,“人本,你盯紧出库亢和车次,余安,路上给我把货看牢了!”

“放心,厂长!”余安和曾人本同时应声。

隨后曾人本去交代其他车间的负责人。

这些车间负责人都仇之前的那些作坊主。

现在的一个车间就等於之前的一个作坊,人很多都还仇原班人佛,可以让他们最快的適应新的工作环境。

这也让车间的效率提升了非常多。

这些作坊主们也都鬆口气,亍全接受了新的工作。

运输队员们走向那堆成小山的纸箱,粗壮的手臂发力,一箱箱鞋子被迅速而稳当地搬上拖拉机的拖斗,很快便し得严严实实。

“突突突——”

引擎轰鸣,第一辆满载的拖拉机率先驶出厂区大门,奔向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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