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靠著死马坐下,右手按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温热而粘稠。
“提利昂派你来的?”
“某种意义上,”波隆蹲下身,检查伤口,“矛头刺得不深,但位置不好。
可能伤到了肠子。你能站起来吗?”
詹姆试了试,摇摇头。不仅仅是腹部的伤,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
他感到寒冷,儘管战场上的火焰还在燃烧。
“那就待著別动,”波隆站起身,对部下们做了几个手势。战士们分散开来,在周围形成警戒圈。波隆自己则走到不远处,朝著某个方向挥手。
片刻后,提利昂出现了。
侏儒骑著一匹小马,艰难地穿过战场上的尸体和杂物。
他看见詹姆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復仇的快意,也没有兄弟相见的温情。
他只是下了马,走到詹姆面前,低头看著这个曾经高大英俊、如今浑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哥哥。
“让人印象深刻,”提利昂最终说,声音乾涩,“以八千对一万一,还包括三条龙,你居然坚持了一个小时。
“巴利斯坦爵士会说是两个小时,”詹姆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但变成了咳嗽o
鲜血从嘴角流出。
提利昂沉默地看著他。战场的声音在周围迴荡,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將一切隔绝。
“我该让你死在这里,”提利昂说,“你和我,我们之间有很多帐要算。我的好哥哥。比如泰莎,我的妻子,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所谓妓女该去的地方”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父亲让別人送走了她。”詹姆喘著气,“不过,我记得后来救了你。”
“所以你希望我报恩?”提利昂的声音里有一丝讽刺,“饶你一命?让你回到瑟曦身边,继续这场愚蠢的战爭?”
詹姆摇摇头,这个动作让他眼前发黑。“战爭结束了。我输了。托曼————”他停下来,吸了一口气,“托曼只是个孩子。他从未想要王位,那是瑟曦强加给他的。”
提利昂没有说话。波隆在远处示意时间不多,但侏儒没有理会。
“保护他,”詹姆伸手抓住提利昂的手臂,手指因用力而发白,“答应我,提利昂。王位你们可以拿走,铁王座,七国,都拿走。但让托曼活下去。让他————让他去学城,去做个学士。或者送去自由贸易城邦,隱姓埋名。只要活著。”
他的眼睛紧紧盯著提利昂,那双曾经明亮如翡翠的眼睛,现在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薄膜。
鲜血不断从腹部涌出,在泥土中积成一个小洼。
“为什么我要答应?”提利昂问,但语气已经软了下来。
“因为他是你侄子,”詹姆说,声音越来越弱,“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因为————因为家人不应该互相残杀。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兰尼斯特家族流的血够多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更多的血涌出来,这次是暗红色的,带著不祥的气泡。波隆走过来,看了看伤口,然后对提利昂摇摇头。
矛头刺穿了肠子,內臟出血,在战场上无药可救。
提利昂看著詹姆逐渐失去血色的脸,看著这个曾经是他童年偶像的哥哥,这个背叛过他也拯救过他的人。
他想到了很多一在凯岩城的童年,詹姆偷偷带他去看比武大会;在君临,詹姆教他骑马(儘管失败了);在他被判处死刑后,詹姆將他从死牢里救出来;还有现在,这个濒死的人只求他保护一个孩子。
“我答应你,”提利昂最终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托曼会活下去。我以兰尼斯特之名起誓。”
詹姆的眼睛亮了一下,那可能是最后的光芒。
“你恨那个姓氏。”
“我恨很多事,”提利昂说,“但今天————今天我原谅一些。”
詹姆笑了,真正的微笑,儘管嘴角还在流血。“告诉瑟曦————告诉她————”
他没有说完。
呼吸停止了。抓住提利昂手臂的手指鬆开了,无力地垂下。
眼睛还睁著,但里面的光芒熄灭了,只剩下空洞的绿色。
提利昂跪在那里,很久没有动。波隆走过来,將手放在他肩上。
“该走了,战斗还没完全结束。有些西境骑士还在抵抗。”
提利昂点点头,但依旧看著詹姆的脸。他伸出颤抖的手,合上了那双眼睛。
雨开始落下。
细密的雨滴从灰色的天空飘落,洗刷著战场上的血污,熄灭还在燃烧的火焰。
雨水打在詹姆金色的盔甲上,冲走了一些血跡,露出底下依然闪亮的金属。
“帮我把他抬到马上,”提利昂站起身,声音恢復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应该有一个体面的火葬。兰尼斯特家族的体面。”
波隆示意两个战士过来。
他们小心地將詹姆的尸体抬起,放在提利昂的小马上。
詹姆的剑仍握在手中,手指已经僵硬,波隆费了些力气才將剑取下。
“他的剑怎么办?”波隆將这把沾满血污、护手狰狞的狮子长剑递了过来。
提利昂接过哥哥的剑。剑很沉,比他预想的要沉得多,仿佛承载著所有的过往。
剑身上沾满血污,但雨水正在將其洗净。
“它会回到凯岩城,”提利昂说,“总有一天。”
他最后看了一眼哥哥的尸体,然后转身,走向女王的旗帜所在的方向。波隆跟在他身边,佣兵们护卫在两侧。
战场正在平静下来。最后的抵抗被扑灭,投降的士兵被集中看管,伤员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无垢者在清理战场,多斯拉克人在收集战利品,次子团的佣兵们在点数自己还活著的同伴。
在女王旗帜下,丹妮莉丝·坦格利安骑在银马上,看著提利昂走近。
她看到了马背上詹姆的尸体,看到了提利昂手中的剑,看到了侏儒脸上那种空洞的表情。
“他死了,”提利昂说,声音里没有胜利,只有疲惫。
丹妮莉丝点点头。“他战斗得很英勇。太英勇了,以至於愚蠢。”
“家族特质,”提利昂说,试图让语气轻鬆一些,但失败了,“陛下,我请求允许火葬我的哥哥。按照西境的传统。”
“准予,”丹妮莉丝说,紫色眼睛审视著他,“你还请求什么?”
提利昂抬起头,雨水顺著他的脸流下,像是眼泪。
“托曼·拜拉席恩。请饶他一命。让他放弃王位,去学城,或者去长城。只要活著。”
女王沉默良久。巴利斯坦爵士在她身边低语了几句,她听著,然后看向提利昂。
“孩子不应为父母的罪孽受罚,”丹妮莉丝最终说,“如果托曼自愿放弃王位,他將被允许活下去。我承诺。”
“谢谢你,陛下。”
提利昂低下头,不是因为礼节,是因为他无法再支撑自己。
波隆扶住了他,这个粗鲁的佣兵动作出奇地温柔。
“带他去休息,”丹妮莉丝对波隆说,然后转向其他人,“收集阵亡者的尸体,无论敌我。今晚我们举行火葬。明天,向君临进军。”
命令传达下去,军队开始行动起来。但提利昂几乎没听见这些。
他让波隆带他离开战场,来到一处相对乾净的山坡上。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战场—一尸体、残骸、燃烧的火焰、飘落的雨。
波隆递给他一个水袋。提利昂喝了一口,发现里面是酒一浓烈的多恩红酒。
“从哪弄来的?”
“战利品,”波隆耸耸肩,“佣兵的特权。”
提利昂又喝了一口,让酒液灼烧喉咙。“你觉得他会满意吗?这样的结局?”
“詹姆爵士?”波隆看著远方正在被收集的尸体,“他死在战斗中,没有被俘虏,没有受辱,保护了部下直到最后。对骑士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但他失去了战爭。”
“每个人都会输掉最后一场战爭,”波隆说,声音里有种罕见的哲理,“重要的是怎么输。”
提利昂沉默了。他看著雨中的战场,看著生命如烛火般熄灭,看著一个时代隨著哥哥的死亡而结束。
兰尼斯特家族的荣耀,泰温公爵建立的霸业,瑟曦疯狂维护的权力————都在今天化为灰烬。
而明天,將有一条龙登上铁王座。
“波隆。”
“嗯?”
“等这一切结束,你想去哪里?做什么?”
佣兵思考了片刻。“找个有城堡的寡妇,或者有钱的女继承人。结婚,生孩子,收税,在阳台上看日落。普通人的生活一啊,就是我在你的女王登陆女泉城之前,过著的日子。”
提利昂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一个真正的笑容。“听起来很无聊。”
“无聊是好事,”波隆说,“无聊意味著你还活著。”
雨越下越大,洗刷著血跡,洗刷著罪孽,洗刷著这个被战爭蹂太久的土地。
但提利昂知道。
他知道明天,后天,大后天,將有更多的死亡,更多的战斗,更多的背叛与忠诚。
但此刻,在这个雨中的山坡上,他只想为哥哥哀悼一不是为弒君者,不是为骑士,不是为將军,只是为那个曾经把他放在肩膀上,带他去看比武大会的哥哥。
他举起水袋,將剩下的酒倒在地上。
“为了詹姆,”他轻声说,“为了所有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愿你们在七神或任何神那里找到和平。”
波隆也照做了,倒出一些酒。
然后他们坐在山坡上,看著雨落,看著火焰渐熄,看著黑夜降临。
战斗结束了。
但战爭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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