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逃兵
大军离开恐怖堡向东进发,已经是第三天。
道路被积雪覆盖,表面在连日严寒下冻结成坚硬的冰壳,马蹄和靴子踩上去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史坦尼斯的队伍像一条黑色的蠕虫在苍白的原野上缓慢爬行,旌旗在风中僵硬地摆动。
队伍沉默地行进,士兵们低著头,呼出的白气在鬍鬚和眉毛上凝结成霜。
来自风暴地的骑士们不適应这种严寒,许多人用布包裹著脸,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北境人则显得麻木些,但他们握武器的手同样僵硬,目光时不时投向西方一临冬城的方向,或是南方—一家乡的方向。
黄昏降临得早,天光在下午五点就开始暗淡。史坦尼斯抬起手,传令兵吹响號角,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迴荡。
队伍停了下来,士兵们开始搭建营地。帐篷在雪地上撑开,像突然冒出的灰色蘑菇。篝火被点燃,柴火潮湿,冒出浓烟,过了好一会儿才燃起明火。
史坦尼斯走进自己的帐篷。
帐篷比士兵们的大,但谈不上宽,中央立著一根木柱,悬掛的油灯照亮了简陋的陈设:一张摺叠桌,几把椅子,一张行军床,角落堆著几个木箱。
他解开斗篷搭在椅背上,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指。
侍从莱德·马洛—一个约莫十六岁的男孩,来自风息堡的小贵族次子一端来一杯大麦酒。
酒杯是粗糙的木製容器,酒液浑浊,冒著微弱的热气。史坦尼斯接过杯子,双手包裹著杯壁,感受那点有限的温暖从掌心扩散。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喧譁声。
起初是几句爭吵,接著声音提高,有人呼喊,金属碰撞,脚步声杂乱。
史坦尼斯皱起眉头,眉心的纹路像刀刻一样深。他看看帐篷里的侍从,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
“遵命,陛下。”侍从匆忙放下手中的水壶,掀开帐篷门帘钻了出去。
史坦尼斯站在原地,没有喝那杯酒。
他听著外面的动静:叫骂声,推搡声,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高声爭辩,另一个粗哑的声音在压制他。
油灯的火苗晃动著,在帐篷布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侍从回来了,脸颊被冻得通红,呼吸急促。“陛下,有人想要当逃兵,被抓住了。”
“逃兵?”史坦尼斯的声音平直,听不出情绪。他放下杯子,木杯底撞击桌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突兀。
他走了出去。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一圈人。北境贵族军官们站在前排,风暴地骑士在后面伸长脖子。
篝火的光跳跃著,在人们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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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恩·卡史塔克拽著一个年轻贵族的胳膊,像拖一袋穀物那样把他拖到空地上。
琼恩是个壮汉,肩膀宽阔,满脸浓密的褐色鬍鬚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愤怒的眼睛和通红的鼻头。
他穿著锁子甲,外面套著卡史塔克家族的皮甲,日芒星的徽记在火光中反射著暗沉的光。
被他拖著的年轻人——阿尔夫·达斯汀一约莫二十出头,浅棕色头髮凌乱地贴在额前,脸上有几块青肿,嘴角裂开,血丝在低温中很快凝固。
他的双手被粗绳绑在身后,绳子勒进手腕的皮肉,外袍在拖拽中被扯破,露出里面的袄。
他试图站稳,但琼恩猛地一推,他膝盖一软,跪倒在雪地里。
“陛下!”琼恩的声音洪亮,压过了周围的嘈杂,“他要带著人逃跑!达斯汀家族的所有人,他还试图鼓动其他人跟他一起走!”
阿尔夫挣扎著抬起头,雪粘在他的睫毛上。
他看向史坦尼斯,眼神里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倔强。他张开嘴,呼出一团白气,牙齿在打颤,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情绪。
史坦尼斯走到他面前,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声。国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俯视著跪在地上的年轻人。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马匹的嘶鸣。
“你为什么要逃?”史坦尼斯终於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清晰可闻,“你怕死?”
“不怕!”
阿尔夫用力挺直脊背,儘管这个动作让绑在身后的手腕更疼,“但是我不想死得没有意义!临冬城已经没了,就算把它夺回来又能怎样?难道我们不应该趁著那些白鬼的主力还在临冬城,去更南边的地方布防?”
“哼,说什么布防,就是怕死!”
琼恩·卡史塔克朝雪地里啐了一口唾沫,唾沫落地立刻结成了冰珠,“回了先民荒冢,你只会立刻召集家人南逃!”
“所以,那又怎么样?”阿尔夫不再辩解,而是反问,“卡霍城丟了,但我家还在!你要跟那些会动的尸体玩命你自己去,不要拖著我们,我们的亲人还在家里等著我们回去呢!”
这番话在人群中激起涟漪。安柏家族和卡史塔克家族的士兵们大声喝骂,喊叫著“懦夫”“逃兵”“该吊死”。
但那些来自尚未沦陷的家族的战士—一葛洛佛家、菲林特家、莱斯威尔家却沉默著。
他们交换眼神,嘴唇紧闭,手不自觉摸向武器,或是抓紧了衣角。
一个葛洛佛家的年轻战士低声对身旁的同伴说:“我妻子和儿子还在深林堡”
同伴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示意他闭嘴,但眼神里的忧虑无法掩饰。
史坦尼斯注意到了这一切。他的自光从阿尔夫身上移开,扫过周围的人群。
他看到那些愤怒的脸,也看到那些不安的脸;看到紧握的拳头,也看到躲闪的眼神。
这支军队像一块勉强拼凑起来的木板,裂缝已经开始显现。
经歷过恐怖堡之战,所有人都知道尸鬼的可怕。
那场胜利来得侥倖一光明使者带来的火炮,封冻的泪江,以及异鬼指挥官的失误。
即便如此,伤亡仍旧惨重。
战后清理战场时,士兵们不得不用火烧掉每一具还能动弹的尸体,焦臭的味道在营地里瀰漫了三天。
更可怕的是斥候带回来的消息。几个来自卡霍城附近村镇的士兵被派去侦查,他们回来后脸色灰白,眼睛深陷,说话时声音颤抖。
他们描述沿途的村落:房屋被摧毁,雪地被染成暗红色,残缺的尸体在废墟间爬行一没有头的身躯用断臂撑著移动,只剩下半截腿的躯干在地上蠕动。
完整的尸体都不见了,显然被异鬼带走了。
一个斥候在讲述时突然呕吐,另一个整夜无法入睡,只要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些景象。
这些描述在军营中传播,像瘟疫一样感染每个人的心。
家园被毁的战士渴望復仇,他们的愤怒像北境的寒风一样凛冽。
但家园尚存的战士开始计算路程:从这里到先民荒冢要几天?到深林堡呢?
到熊岛呢?
他们开始想像异鬼突然出现在家乡的场景,开始想像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变成那些爬行的东西。
琼恩·卡史塔克和阿尔夫·达斯汀就是这两种情绪的代表。
史坦尼斯冷冷地看著跪在雪地里的阿尔夫。
年轻人脸上的倔强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想起风息堡围城战时,那些寧愿饿死也不投降的士兵;想起在黑水河,那些明知道衝进野火是送死却依然前进的骑士。
但这次不同,这次的敌人不是人类,这次的恐惧更加原始,更加难以用荣誉和责任来压制。
“陛下,”琼恩·卡史塔克见史坦尼斯迟迟不说话,忍不住提醒,“你亲自下过命令,不允许逃跑。你说过,擅自逃跑的都要被处死刑。”
史坦尼斯转过头看向琼恩。
这是卡史塔克家最后的支脉,他的眼睛里燃烧著復仇的火焰,那火焰吞噬了理智,也吞噬了恐惧。
史坦尼斯理解这种火焰一一同样失去家人的他心中也有一团火,但那火被铁一样的意志压制著,缓慢而稳定地燃烧,不会失控。
“然后呢?”
史坦尼斯的声音里透出烦躁,这种情绪在他身上很少见,“多撇下一具尸体,然后让他变成尸鬼追在我们后面么?”
琼恩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国王会这么说。
“没有意义。”
史坦尼斯继续说,语气恢復了平日的生硬,“科里斯爵士,把他押下去!关起来,严加看管。”
科里斯·彭德里爵士走上前,示意两个士兵把阿尔夫拉起来。
阿尔夫挣扎了一下,但看到史坦尼斯的眼神后,停止了反抗。
他被带走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留下一条拖拽的痕跡。
琼恩·卡史塔克盯著史坦尼斯,鬍鬚下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行了个礼,转身大步离开,靴子重重踩在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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