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道合誌异,借梯登天
武英殿外的官员们三三两两地离去,脸上还带著北征大捷带来的亢奋余韵。
但徐光启却没有参与这场同僚间的“临时復盘会”。
会议一结束,他几乎是飞也似的,快步赶回了礼部的衙门。
他的桌面上,摆满了各种奏疏,堆得像座小山。
《北直隶水田营设考略疏》、《农事营造官员举荐疏》、《论番薯推广救灾,以抑一隅生变疏》、《请办西夷大炮疏》、《请於辽东造统台疏》、《请练泰西军阵疏》、《请建历局重修新历疏》、《请开西夷图册翻译馆疏》————
自打徐光启起復以来,他手里就没什么正经差事。
索性他便每日便窝在衙门里,將自己数十年所学所思,尽数写成了这些策论。
这其中有些策论已经呈上,有些则还在修改订正。
呈上的奏疏中,《北直隶水田营设考略疏》和《论番薯推广救灾疏》都已过了秘书处、委员会审核,目前在进行批覆修订环节中,算是进展良好。
当然,也有进展不好的。
那本《请练泰西军阵疏》,皇帝只用硃笔批了一句:“徐卿还请勿上兵事奏疏了,此诚非纸上谈兵可做。”
就这一句话,把他这个六十五岁的老头气得好几天心情不畅。
凭什么说我就是纸上谈兵了!我虽然没有亲临一线,却也是实实在在督导练过兵的,怎能如此污人清白?
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皇帝说了不想看了,徐光启纵有万般不服,也不好再上本自辩,只是这心里,终究是憋著一口气。
然而今日廷议上那场酣畅淋漓的大捷,却又让这老头心里的那口气,化作了另一股豪情。
他回到案前,深吸一口气,伸出乾瘦却有力的双手,將桌上那一大堆奏疏统统扫到一旁,为自己腾出了一片乾净的空地。
而后,他郑重地取过一本空白的题本,端端正正地放好。
他拿起笔,蘸饱了墨,在题本的开头,一笔一划地写下標题:
《请重开国朝初时司农司,以督天下粮產疏》。
人地之爭之关要,在於粮食。
统控蒙古,纵横捭闔的关键,也在於粮食。
选练精兵,十年积蓄后復辽的关键,也在於粮食!
今日洪承畴请设理藩院这事启发了他,农事也应该专权才是!
甚至不是专权,而是復权!
卫所屯田有工部屯田清理司照看,那天下民田呢?
这番薯怎么推?水田怎么推?各种增產手段怎么推?难道不应该有一个新机构来负责吗?
国朝初成立又裁併的司农司,刚好就是这样一个机构啊。
徐光启心情大好,完全忘却了几日前的一点小委屈,又是一阵挥毫泼墨,大写特写。
这一写,便写得是昏天暗地,物我两忘。
直到一双手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徐光启才从字里行间中猛然惊醒。
“徐大人,徐大人。”
他抬起头,只见两名小太监正站在桌前,笑盈盈地看著他。
徐光启这才回过神来,他扶了扶靉靆,心中一动,带著一丝期盼开口道:
两位公公,可是————轮到我了?”
左侧那名小太监笑道:“是了,陛下的日程刚刚更新了,我等奉命前来通知徐大人。”
右侧那名太监则清了清嗓子,接口道:“奉陛下口諭————”
徐光启闻言,不敢怠慢,连忙离座,整理衣冠,俯身而拜。
那太监这才继续说道:“宣礼部右侍郎徐光启,於明日覲见。”
“本次会议时间为未时初至未时正,共计半个时辰。”
“请徐大人提前一个时辰,到承天门外排队等候,届时自会有內侍接引。”
“臣,徐光启,领旨谢恩。”徐光启再拜接旨。
然而,宣完了旨,那两名小太监却並未动身,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
徐光启愣了片刻,隨即恍然大悟。
他赶紧从袖中摸出一两碎银,递了过去,脸上带著歉意的微笑:“有劳二位公公跑这一趟,天凉了,请二位公公吃杯热茶。”
银子一过手,那两个小太监脸上的笑容顿时真切了许多。
左边那个收了银子,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徐大人,您可是明日下午头一个面圣的,这面谈的时辰,也是最长的一个”
o
“您老,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啊。”
交代完这番话,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一拱手,便转身轻快地去了。
徐光启独自站在原地,口中喃喃自语:“面试时间最长?”
只片刻,他便想通了其中关窍,脸上露出了抑制不住的笑容。
一定是他呈上去的那些策论,那些经世济民的实学,打动了陛下!
他坐回桌案前,看著自己刚刚写了一半的《司农司疏》,更觉得文思如泉涌,按捺不住了。
徐光启怕自己忘了,赶忙扯过一张白纸,又匆忙写下几个新標题:
《论以澳夷平红夷疏》、《论选任教授实学疏》、《论几何原本之推广疏》、《论泰西水法与国朝水利建设疏》、————
这一顿写完,徐光启忍不住嘿然一笑。
陛下,臣这一肚子的锦绣文章,可远不止如此啊!
一个时辰后,宣武门旁的天主堂。
与京城中大部分建筑的飞檐斗拱不同,这座教堂带著明显的西式风格,高耸的十字架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
堂內,晚祷已经进行了一半。
耶穌会中华区的负责人龙华民神父,正站在前方主持礼拜。
他身穿祭服,用一种略带口音,却又吐字清晰的中文,流利地念诵著经文。
台下,坐著几名同样来自泰西的传教士,但更多的,还是京城的本地民眾。
与西方祷告不同,东方郊区的祷告是充许不摘下帽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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