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有身穿锦缎的富户,有身著布衣的百姓,甚至还有几个衣衫槛褸、面带愁苦的穷人。
徐光启从侧门匆匆而入,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悄悄找了个后排的空位坐下,低头划著名十字,默默跟著眾人一起祷告。
片刻之后,晚祷结束。
龙华民神父举起手划过十字,念出结束语。
“愿全能的天主,圣父、圣子、圣神,降福我们。”
“阿门。”
眾人齐声应和,一起在胸前划过十字。
仪式结束,信眾们陆续散去。
龙华民这才快步走到后排,脸上带著热情的微笑,对徐光启道:“保禄兄弟,你来了。”
徐光启也连忙起身,拱手还礼,歉然道:“今日为公务所绊,一时忘了时辰,来迟一步”
龙华民摆了摆手,用那双蓝色的眼睛温和地看著他:“主爱世人,从不在意时间的早晚,只要心是虔诚的便好。走,我们去后堂说话吧,今日有位教友远道而来,你绝对想不到。”
说著,他便引著徐光启,穿过侧廊,向后堂走去。
后堂的一间静室里,已经聚了七八位传教士,正围著一张桌子,低声討论著什么。
见到龙华民和徐光启进来,他们纷纷起身问好。
“保禄兄弟好。”
徐光启的目光扫过眾人,忽然,他惊喜地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若望兄弟?主竟指引你回到京城了么?”
被他称作“若望”的,正是从陕西赶回来的汤若望神父。
汤若望哈哈一笑,上前给了徐光启一个热情的拥抱:“龙监督来信,说大明的皇帝陛下要大兴千里电光台”,急需用到千里镜。我对此法最是精通,便奉命赶回来了。”
“是也是也!”徐光启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居然未曾想到这一遭!陛下要用千里镜,自然是非你莫属!若望兄弟,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今晚回去便誊写荐书,明日我刚好要覲见陛下,到时候亲手呈上,为你举荐!”
此言一出,满屋的传教士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龙华民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精光,他顺势问道:“保禄兄弟,明日覲见陛下,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徐光启摆了摆手,笑道:“我本是想问问那七千册泰西图书的名录,可否先整理一份呈上,我好上疏,请开翻译馆。但如今看来,確实有些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抚须一笑,带著几分得意道:“我也未曾想到,这面圣的队列,排得如此之快。要知道,那温体仁、钱谦益等人,都还在后面候著呢,没曾想,我竟是南直隶起復诸员里,第一个得以召见的。”
汤若望问道:“保禄兄弟,我方入京,还不知这位新皇陛下的性情如何?他对我们教会,又是何看法?若是陛下召我问及千里镜,可有什么需要特別注意的地方?”
徐光启闻言,神色一正,他对著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肃然道:“陛下逋一登基,便扫清浮靡文风,而以经世致用的公文替之。”
“我虽还未曾亲聆圣训,但观其登基五十日来的一言一行,无不是以实学为重,而以玄学、清谈为非。如此行事,正是切中我等教中风俗。”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於对我教的看法,我如今也知之不详。不过明日面圣,若有机会,我定会为诸位探问一二。”
一旁的金尼阁神父点头道:“那便有劳保禄兄弟了。您说的那七千册图书名录,我已在梳理,我这就让他们加快些,爭取这周之內,便送到您的府上。”
“好好好!”徐光启连声道好,隨即起身道:“我心中已有计较,这便回去,连夜將荐书写好。诸位,我便不久留了。”
邓玉函神父赶忙起身道:“天色已晚,我送送你。”
静室內的气氛,在徐光启离开后,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眾人均未开口,等到邓玉函回返后,龙华民这才开口问道:“诸位,你们怎么看?”
汤若望沉吟片刻,说道:“若这位皇帝真如保禄兄弟所言,如此热爱实学,那於我教而言,確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的教义与他的理念,更为契合。”
金尼阁却皱起了眉头,提出了一丝疑虑:“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我听闻,皇帝的锦衣卫前些时日,从民间寻去了《远镜图说》在钻研製造。”
“但那本图说,当初为了让明人必须借重我等,其中最关键的格致之要,並未写明。”
“按理说,他们造不出来,必然会来寻我等,可至今————朝廷那边却无半点动静,不知为何。”
“我正是为此事,才急令若望回京的。”龙华民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此事確实透著古怪。”
他环视眾人,缓缓说道:“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確定的。我教之算术、几何、营造之精巧,远胜明人。只要这位皇帝真的热爱实学,他就一定会需要我们。我们不怕他利用,就怕他不用。”
金尼阁又问:“那七千册图书之事,又当如何?”
龙华民毫不犹豫地说道:“凡是实学相关的,翻译要慢一些,一点一点地往外给。”
“要让他们时刻都觉得需要我们。若是让他们都学会了,我们也就没有用处了。”
“反倒是那些神学著作,要多翻译一些,那才是拯救他们灵魂的根本。”
金尼阁心领神会地点头:“我明白了。”
一直沉默的罗雅穀神父开口了:“诸位,我们必须明白,在这大明,要传播主的福音,以皇帝为先,朝中大臣其次,地方士绅再次。只有说服他们,传教才能顺利。”
龙华民闻听此言,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一直信奉的传教还是平民化传教这条路。
但南京教案的发生,已经充分说明了大明这个国家,上层路线的重要。
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出口反驳,而是点头附和:“確实如此。”
但龙华民紧跟著开口,“但是上帝之名,还需要再討论一下。”
他看向眾人,重新提出了那个在他们內部爭论已久的问题。
“我们在向明人介绍主的时候,究竟该用哪个词?是直接音译为陡斯(deus)“,还是借用他们本土的“上帝”?”
龙华民自己显然是反对派:“明人言及上帝”,指的是他们的昊天上帝,与我主並非一回事,如此混淆,恐引来异端之说。”
邓玉函却持不同意见,他反驳道:“可是,陡斯”二字,於明人而言毫无意义。”
“我们初来乍到,正该顺势而为。上帝”一词,他们听得懂,也更尊崇。”
“必要的妥协,是为主的荣光。至於其间的分別,日后可以再慢慢教化。”
一场关於神学名词的爭论,就在这小小的静室中再次展开。
最终,他们还是没能达成一致。
龙华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决定暂时搁置爭议:“此事,我们还需再问问那些信教的明朝官员,他们或许更能明白其中的关窍。”
“再等等吧,各地入教的官员,我看差不多都快到京了。
“等他们到齐了,我们再聚在一起,重新確认这个问题。”
眾人並无异议,齐齐点头。
议事已毕,龙华民站起身来,眾人也隨之站起。
他低下头,在胸前划过十字,为今夜的会议做最后的祈祷。
“愿主的光辉,能穿透这东方的迷雾,拯救这些迷途的羔羊,阿门。”
“阿门!”眾人齐声应和。
【关於传教士、徐光启、偽史论等,看完徐光启剧情,我再单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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