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童心丟在飘雪的冬天

总是不合时宜。

譬如在热闹的人群里,觉得孤单,想要去握住一个人的手,让他牵著我,奋力地衝出使我惧怕的人群的狂欢。譬如在响晴的太阳底下,打著伞,却突然希望那重重砸在伞上的,不是北方乾燥的阳光,而是一场滂沱大雨。譬如我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思绪却飘到久远的存放童年的乡村。

又譬如,在此刻了无雪的冷寂天气里,我突然想念雪漫天飞扬的某个冬日。

我已经许久没有回过我生活了20多年的乡村。每年冬天天气最寒的时候,我有时工作值班,无法买票回家,有时乾脆將父母接到省城来住,在有暖气的高楼里,像冬眠的小兽,躲避一个漫长的冬天。

那时的我,总是站在窗前,透过灰濛濛的玻璃,看窗外车来车往的世界。我记得儿时,我也常常这样站在窗前。只是,那时的窗玻璃上,似乎永远都结著一层美丽的冰凌。它们是洁白的,晶莹的,宛若童话里可以散射出迷人色彩的水晶。我有时会偷偷地打开窗户,在呼啸的寒风里,用冰凉的小手,將其中的一朵,摘下来,而后放入口中。它们总是不等我细细品味,便在我的舌尖上,倏然化掉。但我却可以从这样瞬间的清泠味道里,品到雪的甜蜜的忧伤。

乡村的冬天,是寂静辽远的。附近小学的钟声,常常在这样清冷的季节里,传得很远。没有了夏日繁盛植物的阻碍,那一声声的撞击,听起来,像是自某个遥远的时代里穿梭而至。这声音祛除了一切的尘埃与杂质,纯净,淡然,如一个看透人世沧桑的老者。而我,就是日日踩著这样的钟声,从十几米远的家里,赶去上学。

如果下雪,我会盼望著学校停课,这样我就可以尽情地到校园里撒欢。我喜欢將一个又一个的雪团,砸到掛在树干上的那口钟上去,而后在它一声声的钝响里,享受雪团溅开去的快乐。我还会在某棵茂盛的冬青后面,团一个只属於自己的雪人,我用两粒煤石做雪人黑亮的眼睛,將从家里偷来的萝卜扮它的鼻子,又把我藏到袖子里的两只饺子做它的双耳,我还会摘下自己的红领巾系在它憨厚的脖子上,而后又给它斜挎上我藏满宝贝的书包。

我总是在有月亮的雪地上,完成我的雪人朋友。是的,我將它当成我的心灵的密友,所以我才肯將我的书包,送给它戴。它总是如此地感动,並用流淌的眼泪,將我的布书包,浸湿,每每都是母亲,边训斥著我,边在火炉边,烘烤我的书包,还有书本。而我,常常就在她温柔的絮叨里,睡著了。当然会有梦,梦里我与我的雪人,在飞旋的雪中,在苍茫的大地上,快乐地起舞。但总是不等我停下来,它就被一缕冬日的阳光,带走了。我哭著跑著,要去找它,却被母亲,一把拦下,冲我河东狮吼:还睡懒觉,该上学去啦!

我的红领巾,就是这样,被一个又一个的雪人,给带走了顏色吧。等我將它收起,我童年的梦,也便结束了。那个可以迟到可以旷课可以浸湿书本的孩子,似乎只是一场梦醒,便走丟了她的雪人,还有纯美的童年。

而今我在城市的冬天,听到的不是孩子欢叫著堆砌雪人的呼喊,亦不是阳光下雪人融化的哭泣,或者冰溜子从屋檐下折断的脆响,而是喧囂的车马之声,或者人在拥挤的街头,连绵不绝的抱怨。我只好把自己关在暖气充足的屋子里,透过围了坚固柵栏的窗户,想像一下旷野中漫天飞舞的雪。

后来有一天,我送小外甥去少年宫,途中突然飘起了雪。他將鼻尖紧紧地贴在公交的车窗上,而后兴奋地朝我喊:姑姑,满天都是蝴蝶在飞呢!他的这一声喊叫,並没有在一车厢的人群里,引起多少的注意。许多人,照例低头髮著简讯,或者塞上耳朵,听著摇滚,再或在电话里,大声地朝著家人叫嚷。

而我,却是被小外甥漆亮的眼中,那一小片白色的飞旋不休的影子,给一点点地,吸进了那漫漫飞舞的雪之中。

那个冬日的午后,我被只有6岁的小外甥,从去少年宫学习的路上,强行拉下车去。我们在一个宽阔的广场上,起劲儿地喊叫著,追赶著,彼此用鬆软的雪球砸著。我的精致的名牌衣服,被飞来的雪球毫不留情地击打著,並发出啪啪地过癮的叫声。而我的脖颈里,头髮中,鞋子里,则被那些从容不惧地、消失掉的雪,给吻湿了。我用温热的身体,感触著它们冰凉感伤的眼泪,突然间就明白,我从迈入城市的那天起,一点一点丟掉的,原来,不是有雪飞舞的冬天,不是一直怀念著我的乡村,而是一颗,纯净美好的童心。

只是,与我一样在苍茫俗世中奔波的成人,需要走多久,才能找回那颗被我们漠然遗忘在雪天里的童心?会不会,当我们走到时光如雪一样,落满了头髮,才突然间想起,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原本可以在坚硬的外壳之內,保有一份透明如冰凌般的心境?

就像此刻,我丟掉所有需要应付打点的人情,如此不合时宜地,想起某个冬天里,那些精灵般飞扬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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