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朋友去天坛,在一扇古老的门前欲拍照留念,举起相机,却因为周围来往穿梭的人,挡住了背后的风景,所以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適的瞬间,给朋友留一份乾净的回忆。无奈之下,打算將就拍下一张,当作“到此一游”的凭证。
就在这时,背景里走过来一个瘦高个子的老外,不知道究竟是哪国人,但温文尔雅的风度,还是一下吸引了我,正当我想要按下快门,將他作为风景,一起摄入镜头的时候,他突然快步地朝门的左侧走去。等我拍完了抬头看去,对面已了无他的踪影,正诧异之时,他从一扇门后探出头来,孩子似的朝我做个鬼脸,又报以歉意的微笑,而后便將视线,落在我的相机上。只顾得看相机里刚刚拍下的照片,並没有注意他何时又將头,缩了回去。等我们磨磨蹭蹭地欣赏完,走过门口时,他又从门后探出头来,指指相机笑道:ok?
终於明白过来,他一直躲在门后,原是为我们拍照,腾出一小片洁净的空间,儘管,在这样人山人海的旅游景点,照片的背景上,少了他一个,並不会有多少的改变。但那一刻,看著他温暖明亮的微笑,和笑里真诚的歉意,突然地就被这个异国的绅士,深深地感动。不过是一份细微到不易察觉的礼让,很多时候,我们国人,常会將这样的礼让与风度,在出行之前,便丟弃在行李包的外面,我们以为这样便能够轻鬆上路,却忘了,予人玫瑰,手有余香,这样温暖人心的细节,在拥挤的人群里,漠然丟掉的时候,那所及之处的一片狼藉,刺伤的,其实是我们自己的眼睛。
又想起另外一件小事,是有一年的夏天,在陌生的北京,因为四处找寻工作,寄宿在一个朋友的宿舍里。因为朋友不常回来,基本上宿舍里就只有我和另外两个女生。一个人奔波在外,已是心力交瘁,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常常会觉得世界坍塌,心內一片虚无。而宿舍里素来言语刻薄的一个女生,恰在我接连被几家单位拒绝之后,丟了一笔钱,且含沙射影地,將怀疑的矛头,最先指向了我。
不是个擅与人爭辩的女子,但两个人,还是在视线的摩擦之中,噼噼啪啪地,颳起不快的毛球。是那个女生先发制人,说我寄宿在別人的宿舍,却不懂得守別人的规矩,每天清晨那么早爬起来,扰了她的美梦不说,害得脸上痘痘都跟著频繁;又说既然连房子都捨不得钱去租,还怎么好意思在北京找工作,回自己的小县城多好。终於忍不住,在她直截了当地问我有没有將钥匙,借给他人用的时候,趴在床上,大声哭出来。
不知这样孤单地哭了有多久,只知道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来,將室內静寂的一切,笼在朦朧轻微的光影里。口有些干,伸手去拿床头的杯子,触到的时候,却觉壁上覆了冰块一样的凉。黑暗中只喝了一口,那沁人心脾的凉爽,便將心內所有的不快,全部荡涤掉。味蕾绽开,我终於品出,那是一杯冰镇的可乐。
抬头,这才看到上铺的另一个女孩,正朝我微笑。窗外人声淡远,蝉鸣渐歇,稀疏的几颗星星悬在天边,月亮的光泽,如此柔美,安静,动人心弦。女孩塞了耳机,但依然可以听见,有舒缓的小夜曲,流溢出来。许多年过去,我依然记得那个夏日的夜晚,记得那个同居一室的女孩,在我遭受委屈的时候,並没有帮我辩解什么,但却用一杯清凉的可乐,一抹恬美的微笑,无声地慰藉了我无助漂泊的心。
一路行走,正是这样小而又小的火,一闪一闪地,照亮著寂寞的行程,让我有足够的信心,走在人海之中,执著,坚强,且从容不迫。
我喜欢一切流动的东西,船,巴士,公交,火车,地铁,半空里旋转的飞轮。我在其上,觉出自己像水一样,自如流淌。若是闭上眼睛,耳边有风,或者,更好一些,有一段恰合心情的音乐,温柔地流过,抑或激情四溢,让你的整个灵魂,都跟著飞扬。是的,一段旅程,哪怕再怎么短暂,如果了无音乐,几乎像是天空少了飞鸟,水中没了游鱼,森林缺了走兽,所有本该灵动斑斕的风景,还有附著在躯壳上的飞翔的灵魂,都会脱水,乏味,焦虑不安。
有一段时间,每日都需要穿越大半个城市,从租住的小屋到实习的报社上班。消耗在公交上的时间,常有两个小时。有许多辆抵达报社的公交,但我唯独喜欢其中的72路。公交的司机,是个少言的男人,他最常做的,便是將一个dv的碟子,放入一旁的机子里,而后便安静地倾听歌曲优美的旋律。都是上个世纪的老歌,但放在那样彼此陌生的环境里,却有一种特別的柔软,缓缓地,將车內的疏离,收缩,聚拢。人心间的空隙,就被这样游丝般的气息,慢慢地注满,直至这一段旅程,在一个又一个站牌下,结束,又重新开始。
曾经印象最深的歌,是谢东的《笑脸》。那时关於他身世和生活状况的报导,正是最盛,突然在公交的屏幕上,看到他长满青春痘的笑脸,那样单纯地唱著,有一个衣著素朴的女子,陪伴身旁,mtv与现在相比,拍得略略含蓄,但我还是被这首歌简单的旋律,瞬间击中。我想起十几年前,谢东的这首歌,正红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年少的女孩,有比屏幕上的女子,更年轻更纯净的笑容。毕业的留言册上,最后一页,有印製的《笑脸》的歌词,歌词的反面,谢东傻傻地在蓝天丛的背景下,冲我们每一个人笑。那时的我,或许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个一首即唱红南北的歌手,会落到如此落魄不堪的境地;亦不会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与一个不復存在的笑脸,砰然相遇。那样的感慨和惆悵,短短的一个小时的旅程,不足以消散。我记得我了很长的时间,才將人生无法预测的种种偶然和振盪,慢慢梳理清晰。而这段旅程,也因了此首老歌,悄然潜入我的记忆。
半年后,我开始在两个城市间,为了工作与爱情,奔波往返。每个周末,都会坐两个多小时的车,去j城看望所爱的人。所乘坐的那辆车,总会在远离市区,驶入高速的时候,放异国的歌曲。每每都听不懂里面的歌词,但那时而动感时而忧伤的曲子,却让一颗心,生了翼翅,隨车飞越绵延不绝的田地和树木。那时的人,在摇晃拥挤又闭塞的车中,而灵魂,却已经飞离躯壳,自由驰骋。窗外一闪而过的孤单的农人,水田里努力向上的秧苗,河面上年久失修的木桥,风中起伏的麦浪,寂寞垂钓的渔者,路旁用力攀岩的藤蔓,天边烧灼般的云彩,所有这一切,都被不知名的歌声,罩上薄纱般轻柔的色泽,在视线里,一一滑过。而暂时无法合拢的爱情与生活,就这样被音乐牵引著,温柔地向前,向前,一直到我嚮往的幸福的终点。
那是一段焦灼又疲惫的时光,一次次的奔波,常让我对於未来,生出无助和疑惑,但每每踏上旅程,不管是回,还是去,我的心,在音乐里,总会如一朵莲,睡过之后,打个懒散的呵欠,便又在嬉戏的鱼中,安然绽放。我记得听的最多的歌,是班得瑞的《追梦人》,那样执著又明亮的曲子,常常让我在瞬间,便隨了开启的车,勇敢地踏上未知但却坚信美好的旅程。
后来,因为学习,开始很多次地在北京和另一个城市间往返。为了省钱,坐最便宜的硬座,车內嘈杂,不再有人播放音乐,我便用小小的耳塞,將喧囂的世界,挡在心灵之外。听的,依然是老歌。我喜欢那些歷经了时间的歌声,它们在岁月的沙滩上,如一枚枚扇贝,只有懂得的人,才会发现它们隱在壳下的闪亮的珍珠。每一首歌,都是在行前,精挑细选,放入明蓝色的mp3中。旅程,对我,宛若奔赴一个爱人的约会,在这行程中,淡而远的歌声,无声无息流过的风景,小而静的站台,暗夜中闪烁的灯火,车內昏沉的旅人,全都化成一个音符,与歌声一起,弹拨著心灵的琴弦。而那终点处,必有爱人的笑脸,结实的拥抱,或是一杯飘香的绿茶,温情等待著我……
有一天,一个朋友,简讯问我,你在哪里呢?我说,我不在歌声縈绕的途中,就在去往途中的歌声里。其实我想告诉朋友,我希望自己是一只飞鸟,时刻等待著飞翔,时刻嚮往著靠近那大朵大朵的云彩,还有明净的天空;而音乐,便是这將我包容了的云朵和碧空,它们化成无边的背景,却让我的飞翔,变得如此地纯净,恬淡,又高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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