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三文鱼不是还没……”

“问你狗粮吃饱了没,就知道三文鱼!”秦曄没好气地道。

於海洋:怪我咯?

秦·恋爱大师·曄,在队里一群不开窍的人中一枝独秀,独孤求败地惆悵了一会儿,装模作样清清嗓子,说:“光吃饭多无聊啊,我们玩点別的吧。”

“玩什么啊叶子,我们可都是正经人。”

“就是,叶子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在想啥呢,嘖嘖。”

“滚!”秦曄吼回去,“有女生在,少说胡话。”

一群人讲来讲去,定下来玩的游戏是数7,玩法简单,可以多人一起,最重要的是,非常文明,適合跟队长家的小学妹一起玩。

游戏开始前制订的奖惩规则还是仿造真心话大冒险,留到最后的一个人可以问最先淘汰的人一个问题,或者要求他做一件事。

也是开始游戏时,书翦才彻底確认陆星江是真的喝醉了。

——在他撑著下巴,眸中水光瀲灩,薄薄的嘴唇轻启,说出“14”,被第一个罚出局的时候。

“学长。”书翦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你知道游戏规则吧?逢7或者7的倍数不能说出来,要敲一下杯子。”

陆星江点头。

“那……你会背九九乘法表吗?”

“会。”他说完,像是证明一样,背给她听,一字一顿,格外认真,“一七得七,二七十八,三七四十六。”

“学长你是不是喝了假酒哟!”书翦在心中吐槽。

她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次吃一堑长一智,早早收回了手,恰好桌上转了一圈,又轮迴她,她正襟危坐地报数:“39。”

一桌二十来个人,最后数到三百多游戏才结束,书翦和作为全队智力担当的胡承留到最后,他输在308,书翦懵懵懂懂成为贏家,迟疑地问:“你们是不是在让我啊?”

同样早早淘汰的秦曄一脸悲伤地对她说:“学妹,你是对自己有误解,还是对我们有误解?”

胡承刚灌了半杯水止渴,接著扯开话题:“好了好了,游戏结束,学妹你有什么问题就问队长吧,或者大冒险,让队长给你捏个猪鼻子。”

“哈嘍,承哥,你是上世纪穿越来的吗?还捏猪鼻子,我两岁的小侄女都不玩这个了。”

“学妹,你要是不知道问什么,我帮你出主意。”

一堆人抢著要出谋划策,企图趁陆星江醉酒之际对他平时的暴君行径进行打击报復。

而陆大魔王本人耳朵自带屏蔽机制,將他们忽视得彻彻底底,看著身旁独自纠结的小姑娘,一脸“任君採擷”的表情。

处於风暴中心的书翦,微低著头,咬著下唇,还在回忆自己究竟是怎么贏到最后的。等她终於跟上其他人的节奏,突然听见旁边传来的手机铃声。

是陆星江手机的来电。

书翦的视线无意中瞥过屏幕,只匆匆看见来电人名字的第一个字,“陆”。她猜想大概是陆星江的亲戚或家人,不料他在看到来电的第一时间,脸色骤然就变了。

他似乎在一瞬间酒就醒了,目光变得清澈澄净,却裹挟著一股冷意,眉宇之间也像含著一股杀气。他没有接通,也没有掛断,任手机铃声响著,落在桌上的一只手捏成拳,指节泛著青白色。

还在吵吵嚷嚷的几个人也陆陆续续察觉到什么,安静了下来。

铃声响到第二遍,陆星江陡然起身,一把抄起手机,一言不发地推门向外走去。

他走后,桌上维持了五秒钟的死寂,其他人该假笑的假笑,该继续打嘴仗的打嘴仗,一片僵硬地粉饰太平的意味。

书翦望著他离开的背影,良久没回过神。服务生过来上小点心,身后不知道谁叫了她一声,她慢慢回过头来,眼瞼垂著,下一刻,一只涂著南瓜色指甲油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回魂啦!小学妹。”顾明依道,“要不要陪我去一下卫生间?”

这家日料店建得很精致,古色古香,每个包间独立开来,中间连著长长的红木围栏走廊,顶上还悬掛著几盏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卫生间在靠近大堂的位置,书翦站在门口等顾明依,隔著落地窗,能看见夜幕里星河闪烁,街边霓虹灯次第亮起,车来车往、人影憧憧,以及路边正和人通电话的身影。

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脸,可书翦无端就是觉得他周身笼罩著一层寂寥的气息。

违和感好重。

大概从她第一次见陆星江起,就认定他应该是意气风发、睥睨眾人、立在金字塔尖儿的那种人,不该是这样,像被人磨去了一身傲气,强行折弯他的脊樑,让他弯下腰。

口袋里揣著的手机振动两下,不久前刚和她交换了联繫方式的顾明依发了微信过来。

【小学妹,我可能还要一会儿,你等急了就先回去吧。】

几秒后,那边又接著发来一条。

【顺便帮我看看陆星江回来没有,別醉酒躺大马路上,f大网球队的门面不能就这么丟了。】

隔著屏幕,书翦都能感觉到她的嫌弃脸,心头却不自觉一松,好像忽然就有了名正言顺出去找人的理由。

推门出去的时候,刚好有一阵西北风从路的另一头刮过来,带来一阵特殊的甜香的味道,书翦望了一眼还在打电话的人,脚步一顿,转过身迎著风往前走。

陆星江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和家里打过这么长的电话了。

听筒那边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刃一般,刺进他耳膜深处,把神经生拉硬扯出来再搅碎,反反覆覆,无休无止。

早就该习惯了。

等对面扔出最后一句威胁的话,他面无表情地掛断电话,揉了揉眉心。半真半假地醉了一场,冷风袭来,倒是吹得他又清醒了几分,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了几米开外,站在玻璃窗旁的书翦。

她正仰著头看他,站得直挺挺的,双手背在身后,在他看过来的一霎,杏眼悄悄地弯起来,叫他:“学长,回去吗?”

这一刻,陆星江忽然就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电话里说的所有事情,都不再重要。

因为他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人。

三年前,他在最痛苦挣扎的那段时间遇见她,每晚听著她的声音入眠。她念的是普普通通的鸡汤,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可每一个字都穿透灵台,一寸一寸温柔地治癒他。

他寻寻觅觅三年,那时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这样的夜晚——

一转身就能看见她。

陆星江抬步朝她走过来。

“学长,刚刚游戏我贏了。”书翦慢吞吞地说,“还没有问你问题。”

他脚步停下来,和她隔著两步的距离:“什么问题?”

她像变戏法一样,霍地一下,將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手心握著一根做成瓣形的,递到他面前,眨眨眼睛,笑意盎然:“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吃?”

刚才去买的时候,书翦特地要摆摊的伯伯做了一个特大號的,这会儿面上撑著,心里却有点儿后悔,怕他不喜欢,又怕他假装喜欢。

在她纠结的几秒钟里,陆星江已经从她手里接过了。

“喜欢。”他说完,又加重语气重复一遍,“特別喜欢。”

书翦见他不像是装的,这才放下心来,小声嘀咕:“顾学姐果然没说错。”

她微低著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儿,陆星江用空著的手把她的围巾拉紧一些,她还没反应过来,乖乖地站著任他摆弄。

明明是深秋,却仿佛有一缕春风漾在他心底,绿过江南岸,明月照他还。

自制力快要告罄,陆星江手微微抬起,又揉了揉她的头髮。

书翦立刻警觉,嘴巴不自觉撇了一下,睁大眼睛像在瞪他,可杏眼迷濛,含著一汪水,让他只想再欺负她一下。

“学长……摸別人脑袋真的很舒服吗?”

“嗯,而且会让人放鬆心情。”他忍著笑,遗憾地说,“如果我再矮三十厘米,就可以让你试试了。”

“把我的还回来!”书翦在心里大喊。

(四)

比赛结束的第三天,陆星江收到了一个不知来源的快递简讯。

上午一二节课是学校金融班的大课,课后有队训,等找到机会去取快递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天上飘了一点儿小雨,秦曄和胡承两个大男生装柔弱,说不能被雨淋,硬是挤在他的伞下,跟著他去了快递点。

一把伞空间有限,队长大人被夹在中间,身上环著四只无处安放的手。

陆星江:“手鬆开。”

秦曄可怜巴巴:“队长,我冷。”

陆少爷人美心善,提出合理建议:“下午热身多跑十圈,跑到不冷为止。”

“叶子,怎么回事,年纪轻轻这么怕冷,肾虚?”胡承不怀好意笑道。

没等秦曄反击,陆星江就出来替他主持公道:“你们一起跑。”

“……”

中午的快递点人满为患,女生尤其多,秦曄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灼热的视线投射在他们队长身上,他状似隨意地拨弄两下头髮,以免她们偷拍队长连带把他也拍进去的时候,被拍出什么奇葩的表情包。

在这里做兼职的工作人员是陆星江的小迷弟,帮他找快递的速度格外快,把包裹递过来的神情紧张又肃穆,宛如去烈士陵园在先烈墓前献的小学生。

呸呸呸,什么烂比喻。

秦曄掐了自己一把,转过头,看见陆星江刚把包裹拆了,里面装著一个胸口繫著蓝色领结的大头北极熊。卖家把卡片塞在领结旁,上面写著一行字:超治癒摸摸熊,隨时隨地,想摸就摸。

大头熊外面是超软的水晶毛绒面料,里面塞满了泡沫粒子,看上去手感就很好。

陆星江拆完本想隨手扔掉,福至心灵间,眼角瞥到快递单上,买家的id“书中自有菠萝饭”,和某人的微信暱称一样。

突然就明白这只熊是哪来的了。

那晚他说摸头会放鬆心情,於是她就不声不响送来这样一份礼物。

他摸了摸大头熊圆圆的脑袋,对她九曲十八弯莫名其妙的脑迴路感到嘆为观止,却又忍不住笑了。

秦曄目瞪口呆地看著陆星江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对这只平平无奇的熊好奇心剧增,伸出手也想摸一下。只见他们泰山崩於前也不变色的队长猛然后退一步,毅然决然地避开了他的手。

秦曄不確定地问胡承:“承哥,刚刚队长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像我给他戴了绿帽子?”

胡承摇头,纠正他:“像你在他头顶植了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

绝情的陆少爷嘴上说要罚他们多跑十圈,下午队训的时候,却和他们一起跑圈了。

“队长,你是不是元旦后就去澳洲了,参加澳网u24邀请赛?”胡承边跑边问。

陆星江跑完最后一圈,擦了一把汗,气息稳下来,“嗯”了一声。

秦曄体力最差,被甩开七八米,隱隱约约听见对话,中午被嫌弃的委屈一扫而空:“队长果然最爱我,要去澳洲比赛忙著训练还帮我去上公选课!”

f大奉行素质教育,大一到大三的学生每学期都要修一到两门公选课。公选课的內容包罗万象,从美术音乐文学这种陶冶情操的,到瑜伽桥牌电竞这种休閒娱乐的,还有各类小语种和专业性很强的公开课。

为了保证至少能选上一个,大家的抢课攻略一般是將课全选提交申请,然后凭运气看能选上什么。

秦曄活了二十一年,没见过比自己运气更差的人。

抽卡游戏氪金(指支付费用)也抽不到ssr,《绝地求生》落地就被人送上下一趟飞机,《王者荣耀》匹配队友三个小学生还有一个幼儿园大班,这学期又选中了死亡课程之一的素描技法课。

学校代代相传,这门课威力巨大,学出来人人都成维纳斯。

秦曄起初不明白,还问过人:“这不是说明老师教得好吗?”

对方呵呵冷笑:“学到双臂齐断?”

ok。他懂了。

本来他做好了一门心思赴死的准备,没想到陆星江会从天而降,用最好混学分的音乐鑑赏课和他交换。

虽然陆星江没有正面回应,可秦曄认定他是体恤队员,只不过一贯嘴硬心软,不愿意说罢了。

他一通脑补,把自己感动得眼泪汪汪,在周四晚上素描课开课时,还护送著陆少爷去了教室,直到看见第二排靠窗位置捧著保温杯的书翦。

陆星江走到教室门口,转过身,目光凌厉地瞥了他一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秦曄自觉后退,夹起尾巴溜了。

老校区的教室几乎都没有空调,纵使窗户紧闭,在这样秋末冬初的晚上,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还是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气。书翦手里抱著杯子,身上揣了一个热水袋,还贴了两个暖宝宝,装备齐全得仿佛身处驶往南极的巨轮上。

公选课发了配套的教材和画具,收到陆少爷也要来上课的圣旨后,她就帮他也拿了一套。教授来得早,站在讲台上写了一些注意事项,书翦给自己抄完后,又顺带给陆星江的书也画上重点。

抄完后,书翦担心分辨不出哪本是谁的,又翻到扉页,先给自己的书写上了名字,在帮陆星江写名字时,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隨之而来的是身后女生抑制不住加大音量的窃窃私语声和没关静音的拍照声。

椅子和后面的桌子连在一起,猛地被人踢到,书翦嚇了一跳,脑子还没转过弯,在纸上又一笔一画写了自己的名字。

等她反应过来抬起头,引起骚动的罪魁祸首正站定在她旁边,目光从她的脸向下滑落到书上。

书翦心虚地不打自招:“对不起学长,我给你带了一套书,刚想帮你写名字,结果写成自己的了……”

“你字写得很好,不用改。”他说著,隨手捡起她丟在桌上的笔,坦然地在她的“书翦”旁,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个“陆星江”。

两个名字並列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微妙。

尤其是中间的空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点了两笔上去,左一点右一撇,瞧著像一个爱心。

书翦鼓起脸颊,陆星江已经不动声色地在她身旁落了座。

他打完球刚衝过澡,浑身散发著柠檬沐浴露的味道,清清淡淡地繚绕在书翦鼻端,刚才那件尷尬的事还充斥在脑海,她耳朵尖陡然红了起来,身上冒了一点儿汗。

教室里每排座位间隔很小,旁边坐著人就没办法再伸展胳膊,书翦心里有鬼,不敢靠那么近,小心翼翼地和陆星江保持距离。

书翦心不在焉好一会儿,直到左前方的窗户被人打开透气,冷风不偏不倚地正对著她刮过来,这才回过神,发现陆星江还是只穿了t恤衫加薄薄一件外衫。

他用左手拿画笔,可能是冷的,一直在发抖,胳膊时不时蹭到她的手。

书翦从小的家庭教育就是要温度不要风度,冬天恨不得披被出门的那种,此刻看到她和陆星江之间显著的“贫富差距”,不由蹙了蹙眉,从怀里把暖水袋抽出来,戳了戳他的胳膊,作势要递给他。

“学长。”顾及他的面子,她轻声说,“你悄悄放在衣服里,把拉链拉上,没人能看到的。”

“我给你打掩护。”她又补充了一句。

书翦准备周全,如果陆星江拒绝,她就把什么“少女冬天爱露脚踝,冻得下肢半身不遂”的新闻念给他听,他到底是体育生嘛,肯定对这方面很在意。

陆星江转过头来看她,书翦对上他的眼睛,眨了眨,用目光催促他接过热水袋,可他好像会错了意,伸过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问她:“感觉到了吗?”

“啊?”书翦垂眸盯著他的手。

“我不冷。”陆星江嗓音带著一丝诱哄,“我比热水袋暖。”

陆少爷一句话说得转弯抹角,言下之意不过是“你不如来找我取暖”,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和热水袋爭宠的一天。

他没指望书翦能听懂,也不想操之过急,说完就鬆开了手,重新拿起笔,表现得相当正人君子,和刚刚画画时假装手抖一样的正直。

“学长,我知道了。”书翦想了半晌,倏然开口。

“嗯?”

她咬著一边嘴角,语气羡慕:“你是『热水袋精』。”

“……”

没过多久,书翦就没空再想陆星江究竟是“热水袋精”还是“暖宝宝精”了。

“死亡素描课”的名號果然名不虚传,教授看面相是个像弥勒佛的小老头,然而没有一点出家人慈悲为怀的自觉,他手速超快,“唰唰”几笔就画好一幅,还不知民间疾苦,让学生跟上自己的速度,底下哀鸿遍野。

书翦一节课手都没停下来过,连去接杯水都不敢,生怕出去几分钟就再也赶不上进度了。

她口乾舌燥,不停舔嘴唇,耳郭和面颊都闷出了红晕,旁边倏然一阵窸窣的响动,然后一杯菠萝味的酸奶被放在了她面前。

“来的路上买的,之前太凉了,现在的温度应该正好。”

见她没有动作,陆星江思考了两秒,把酸奶拿过来插上吸管,递到她面前,桃眼凝视她:“现在可以喝了,要不要我给你试个毒?”

试毒当然是不要的,书翦伸手接过,道了谢,而后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学长,我觉得你好像一个动漫人物。”

“什么?”陆少爷脑海里一时间闪过几个帅破苍穹的人物,但是不用想,按书翦的想法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他改变了思考方向,隨便猜了一个,“哆啦a梦?”

第一节课的主题是自画像,书翦指著陆星江的画纸说:“小猪佩奇。”

打小美术课成绩就是老师酌情给的及格,陆星江看著自己的画,无力反驳,一口气鬱结在胸口。下一刻,书翦朝他的位置挪了一下,抽了一张空白的纸,趴在桌子上三两下画了一个握著网球拍的q版小人,放在他的“佩奇”旁边,歪了歪脑袋说:“不过这个更像你。”

她画完就回了原位,一缕髮丝从他的画纸上扫过,又擦过他的手背,陆星江望著她缩成小仓鼠一样的身形,又看了看面前的两幅画,无声地弯了一下眼睛。

这样的“消极怠工”被小书老师抓到,又催他:“学长,別看啦,快画呀!马上赶不上进度了。”

他谨遵老师教诲,握住了笔,说:“好。”

书翦满意了,对他露起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她脸嫩,作出这种老气横秋的模样,只能起到反效果,可爱得不行。

时时处在人性煎熬中的陆少爷默默別开了视线。

下课是晚上九点,陆星江要继续队训,书翦打算留在教室顺一下第二天节目的稿子。

教室里零零散散留了几个学生做作业或者商討事情,书翦从包里掏出两张a4纸,没留意身后有道目光牢牢地锁定著她。

坐在她身后的女生见她毫无反应,只能弯著腰跑到她旁边坐下。现下书翦另一边半排位置都是空的,她见有人来,自动往里挪了一位,想了想可能不够伸展,又继续挪了一位。

女生眼睁睁看著她越离越远,忍不住叫她:“同学……”

书翦终於意识到她可能是来找自己的,茫然地“啊”了一声。

“你好啊,同学。”女生期期艾艾地说,“能不能给我看一下你上课喝的是什么酸奶,我也想买……”

“少爷同款”这四个字还没说完,就被书翦打断:“这个牌子的酸奶好像有点儿太酸了,我给你推荐另一个牌子吧!”

“……”

书翦回到寢室,一推开门,三个叼著吸管喝酸奶的室友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她。

怎么又是酸奶?

不久前刚和那个女生鸡同鸭讲了半天才弄清对方的目的,书翦此刻对“酸奶”这个词格外敏感,偏偏魏醒醒还凑上来问了她相同的问题:“少爷给你喝的是什么酸奶?”

身为校园风云人物,陆星江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备受关注,学校的八卦微博早在他踏进素描教室的第一时间就发了微博,他给某女生递酸奶的那一幕也被人拍了下来。

虽然博主很有良心地给该女生的脸打了马赛克,但是对书翦熟悉如魏醒醒,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那是谁。

然而书翦本人还毫无差点儿成名的自觉,一心满是之前安利失败的沮丧,懨懨地给她们报了牌子,並在心里决定下次上课要礼尚往来,给陆星江带另一个牌子的酸奶尝尝。

她洗漱完回来,魏醒醒还坐在她的座位上若有所思。

书翦弯下腰搂著她:“魏大哲学家,还在思考什么人生哲理?”

“书宝。”魏醒醒欲言又止,“你有没有觉得,你和少爷遇上的频率好像有点儿太高了?”

“唔,大概就是比较有缘。”书翦擦擦头髮没在意。

魏醒醒气沉丹田,开始疯狂暗示:“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少爷是因为你才过去的。”

书翦的手顿住了。湿漉漉的头髮贴著脸颊很不舒服,可她没有再顾及,极缓极慢地眨动两下眼睛。

魏醒醒期待地看著她。

片刻后。

“醒醒,我错了。”书翦垂著头,满心懊悔道,“我怎么没想到呢,学长频频出现,还给我送酸奶,明显是想让我多给他上两节课,我竟然之前一点儿都没发觉。”

“我真的错了。”

“少爷,对不起,我是真的尽力了。”魏醒醒在心中默默说道。

(五)

从魏醒醒那里受到启发,书翦给陆星江每周多加了一节英语课,就在素描课后。

陆少爷不清楚事情是怎样曲折离奇地发展到这一步的,但是能多合情合理地和书翦待一会儿,他肯定不会拒绝,顺势修改了队训的时间。

秦曄感嘆:“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有陆星江追爱改队训。”

於海洋忙著拽他去双打:“再嘮叨小心被队长听到把你训练量加倍。”

“等等……我还没说横批呢!”

心情愉悦的陆星江没有顾及那边的小打小闹,一边做热身,一边默念著晚上书翦要抽查的单词。

一到十二月,a市气温骤然下降到零下,今年尤其冷,过了中旬,零碎地下了几场冰雹,到上素描课的这天还难得地落了一回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整个校园银装素裹,旧式教学楼的飞檐上掛满了冰晶,在夜灯下闪著剔透的光。

书翦上衣加到了第四件,浑身鼓鼓的,像个打满气的氢气球,连坐在椅子上都费了半天工夫,好不容易安置下来,陆星江姍姍来迟。

外面还在下雪,他眉睫上沾著几颗雪粒子,被室內暖意一催,顷刻间融化成水珠沿著脸颊滑落,带著一种落拓不羈的英俊。

书翦盯著他看了半天,才“哇”了一声,慢半拍地想起要递纸巾给他擦脸。

陆星江挑了挑眉,隨意地擦了两下,问她:“『哇』什么?”

她声音无限感慨:“有生之年,竟然看见学长穿了大衣。”

他穿的是b家经典款的灰色大衣,书翦在杂誌上看到过模特照片,可陆星江身材更挺拔,肌肉线条优美流畅,上身效果绝对比模特还要好,四周窸窸窣窣响起有人拿手机打字的声音。

眼前美色迷人,书翦心里却在想,“热水袋精”原来也有回归人间的一天。

有点儿欣慰。

不动声色摆好了个造型的陆星江没想到等来的是这种答案,又莫名觉得在情理之中。他嘴角勾起一个浅笑,一只手探上领口,要解开大衣的扣子:“既然你这么感兴趣,给你穿试试?”

书翦下巴磕在书上,用素描本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来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摇摇头,惨兮兮地说:“学长,你的衣服给我穿,估计就要拖地了。”

三十厘米身高差,在书翦心里犹如天堑。

“没有这么夸张。”她身边的“巨型人种”陆少爷悠悠道,“最多也就到你脚踝。”

书翦敢怒不敢言地瞪了他一眼,默默地趴了下来,吹了吹刘海,泄了一口气,愤愤地开始准备上课。

调戏了人的结果就是,陆星江听旁边小姑娘哼了半天书翦独创版《千年等一回》。

“千年等一回,等你穿大衣……”

別说,还挺洗脑的。他这就已经忘了原版歌词是什么了。

趁著课间休息十分钟的工夫,陆少爷低声下气地求原谅,书翦感觉自己如果再哼下去,会被四周的陆星江粉丝用目光“杀死”。

她停下来,惆悵道:“其实我唱歌挺好听的,小学的时候还被学校派去电视台表演过呢。”

陆星江抚著额角,忍住笑意,又实实在在被她萌到了,换了正经的语气说:“所以我不想让这么多人白白听到你唱歌。”

“是吧!”她振作起来,“那我回去微信单独录一遍给你!”

陆少爷抿著嘴唇,神情肃穆地点头。

“等我去了澳洲也可以每天听。”

书翦的注意力一下被拉了过来,想起很久前陆星江说过寒假要去澳洲比赛的事,一晃竟然过去快两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少爷也下凡,降临在她身边那么久了。

她又想到什么,皱了皱鼻子,问:“学长,你什么时候走呀?”

“元旦第二天的飞机。”他侧过脸,眸里带著笑,“怎么,你要送我吗?”

“好啊!总要去给未来为国爭光的大功臣加油助威!”她话里倒是对他信心满满,迅速將个人恩怨拋到了一边。

窗外的雪断断续续下著,最后一节素描课,老师难得大发慈悲,布置了一份结课作业就坐在讲台上悠閒地喝茶看书了。

作业不难,有早早完成的同学猫著腰跑过来,鼓起勇气和陆星江搭訕。

书翦目不转睛地看著面前这个身材短小却精悍的学弟,被陆星江盯得浑身发抖,还止不住兴奋,结结巴巴地说:“陆、陆学长!我们运动会比赛分、分在一个组来著,你、你还记得我吗?我叫岳铭,跑、跑第二,就在你后面……”

“男神就是男神,魅力大到男女通吃。”书翦心中暗嘆,觉得这个学弟特別有勇气。

学弟本人还在眼巴巴地瞅著陆学长,陆星江略一皱眉,片刻后,在他的满脸期待的神情中,瞭然地说:“放心,明年运动会我就不参加了,不会和你抢第一。”

学弟:“……”

书翦:“……”

您搞清楚重点了吗!

岳铭小学弟咬住下唇,哀怨地瞪了一眼负心汉,掩面而退,周围一圈暗中观察准备跟在他后面伺机而动的人,也被陆星江这一波不解风情的冷酷操作逼退了。

周围一下清净了不少,陆星江满意地继续提笔糟蹋素描纸。

书翦余光斜斜地瞟过去,发现他的嘴角弧度上扬了那么一点儿,不禁怀疑他其实是故意的。

在她的印象里,陆星江好像確实是个对陌生人挺冷淡的人,表面上不会表现出来,可实际行动都在拒人千里,只是,她却不包含在被拒绝的范围內。

书翦用笔桿戳了戳下巴,不由自主想起某晚陆星江说过的话。

他果然是真的很尊师重道。

顾及陆少爷很快就要飞越半个太平洋,素描课结束后,书翦专门挑了些採访可能会遇到的问题教他练口语,突击恶补。

他学网球请的是美国教练,虽然平时旁边会有翻译跟隨,普通的听力也不成问题,可一到要开口,发音就怎么都不准。

大冷的天,硬生生给书翦额角都急出了汗:“学长你嘴巴扁一点儿呀,发这个『a』的音。”说著,她实在忍不住了,伸出两根手指,触到陆星江嘴角,轻轻地往上扯。

“就是这样,『a』。”

她没有觉得自己的动作有点曖昧,陆星江直勾勾看了她半天,忽而笑了。

“书老师,你轻薄我。”用的还是肯定句,呼出的热气轻轻地扫著她的掌心。

“轻薄的英文是flirt with……”书翦条件反射地说完,忽然顿住,像摸到火苗一样飞快收回手,“我没有,我、我这是正常的教学活动。”

“是吗?”他侧过身,手搭在她身后椅背上,悄无声息把她困在胸前,“那你紧张什么?”

书翦皱著眉,试探地说:“怕影响你为国爭光。”

“……”

不知道是谁比较不解风情。

两个小时后,教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书翦刚讲完课,还在叮嘱陆星江:“学长,你实在不会说就用我给你下的那个app,输入中文直接有人工智慧转换成英文朗读,比百度谷歌都好用。”

“有个更好用的。”陆星江看她半天系不好毛线帽的扣子,站在她身后,伸手綰起她的长髮,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就帮她扣好了。

书翦倏然转过身,充满求知慾地问他:“什么呀?”

“把你捏成小人塞进我的口袋,一起带去澳洲。”他隨口说著,单手拎起背包,跟她一起出了门。

书翦一瞬间警觉起来,一本正经道:“学长,买卖人口也是犯法的。”

不能怪她如此警惕,陆星江可是有面不改色就要“杀人灭口”的前科呢。

如果脑海里的弹幕可以具象化,此时此刻,就可以看见陆少爷脑海中满屏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深夜十一点,风夹著丝丝雪吹来,书翦被吹得哆嗦了一下,又觉得大家都这么熟了,她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太伤人了,急忙补救道:“我们合法一点,线上交流,文明衝浪。”

脚下积雪厚重,书翦脚腕纤细,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里,要走得很小心才能保持平衡。一不注意被台阶下的石子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她措手不及地抓住身旁他的衣摆,结果被他直接带进怀里。

她的脸颊触上他柔软的衣料,依稀还能听到一下一下强劲有力的心跳。

这人看著身体健健康康的,怎么心跳得这么快,都快传染给她了。

书翦乱七八糟地想著,稳住身子后,稍稍挣扎两下,陆星江就顺势放开了她,只是视线还胶著在她脸上,一寸不离。

“我知道了,小书老师。”他手按在膝上,俯下身和她面对面,一弯眼睛,回答她刚刚的话,“等我回来。”

新年第一天,网球队几个核心成员都没回家过元旦,留在学校要通宵给陆星江办欢送会。胡承的哥哥在大学城附近开了家酒吧,人气一贯爆棚,还特地给他们在这种人满为患的节假日留了间最大的包厢。

甫一进门,一帮人就开始狂点酒,秦曄跟於海洋凑在一起看一份菜单。小秦同学时刻心繫他们队长,抬头望向对面沙发上隨意坐著的人:“队长,你要喝点啥,今天老胡给钱,我们好好宰他一顿!”

陆星江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两杯牛奶。”

外边儿大厅里一片群魔乱舞的嘈杂声仿佛被突然隔断,包厢里出现了几秒短暂的空白的沉默。秦曄揉了一把脸,勉强恢復面部表情,咽了一口口水:“不是吧队长,这么养生啊。”

“队长喝旺仔还是特仑苏,我投特仑苏一票!”

“我娃哈哈ad钙奶不配有姓名吗?”

胡承打断他们,笑得有点儿欠揍:“你们这就不懂了吧,队长这是给我省钱呢,哪像你们一个个的痛宰我。”

这么说著,他又转头跟陆星江说:“老大,今天其实是我哥买单,不用给他省。”

莫名就被冠上了“勤俭持家”名號的陆少爷,轻飘飘地抬了一下眼,言简意賅道:“宿醉以后脸色不好看。”

在场其他人:“?”

您老人家还想怎么好看。

——直到第二天,双眼赤红、打著呵欠去机场送陆星江的秦曄,看见英俊得仿佛自带光源、不分年龄性別地吸引了方圆几十米內无数目光的队长,慢条斯理地帮面前的小姑娘整理好围巾,他才终於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並且再一次对自己的定位有了清晰的认识——呵,一个无人关注、独自在角落默默燃烧自己、死也死得悄无声息的电灯泡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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