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地尽头 (1)
如果她的判断没有失误,那么这桩併购几乎是势在必行,因为沈世尧开出的价格实在超出了远航的实际市值太多,就算宋清远不心动,陆亦航不心动,远航的大股东和其他高层们也未必不会心动。
沈世尧,他就是故意的。
浴室的水声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但陆路却浑然未觉,直到沈世尧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看到了啊。”
他离她那样近,陆路几乎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水蒸气和沐浴露的香气,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转头怒视他:“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我留在这里还不够吗?”
沈世尧一边擦著头髮,一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她。良久,他微笑著答道:“不够。”
被他的笑容一激,陆路终於不受控制地跳起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沈世尧,你不要脸!”
没想到沈世尧完全不恼,甚至连眉毛都吝嗇皱一下,反倒是不疾不徐地继续道:“哪里,还不够浑蛋……等这桩併购案正式结束,我才是真浑蛋,你说是不是?”
说罢,他还將手轻轻放在陆路头顶,无限温柔地揉了揉她的短髮。
陆路只觉得浑身寒毛乍起,又气又急,抬手想再给他一巴掌,却被沈世尧稳稳地抓住手腕:“一耳光就够了,这事还没成,等成了,你再补上也不迟。”
陆路终于禁不住他这样的语气,眼泪簌簌落下来:“沈世尧,你……”
沈世尧被她眼中的泪光一惊,手不自觉鬆开,陆路趁势踹了他一脚,扭头就跑,慌不择路中头猛地撞上大门,“咚”的一声闷响,那声音明明听得沈世尧都心惊肉跳,她却一点停顿都没有,整个人倏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依稀是过了一会儿,沈世尧才回过神来,发现门口站著闻声上楼的蒋阿姨:“需要我打电话叫人將陆小姐追回来吗?”
沈世尧一语不发,良久,竟然將仅剩的一盏琉璃檯灯“刷”的一下挥到了地上。
琉璃哗啦啦碎了一地,蒋阿姨呆怔了片刻,最后默默退出了房间。
等到陆路恢復理智,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远航楼下。这个点,公司的员工估计早已下班,她踟躕著要不要进去碰碰运气,没想到刚走到电梯口,陆亦航便从另一部电梯里走出来。
看见她,他略有惊讶,却又好像不是真的惊讶:“小六,你来了。”
他似乎是对她笑了一下,陆路从前很少见陆亦航笑,因此那笑容显得格外陌生且令人心酸。她深吸了口气,也对他笑笑:“吃饭没?我还没吃,我请你吃饭吧。”
去的就是公司旁边的西餐厅,陆路没什么胃口,只叫了一份沙拉。
正犹豫著如何开口,陆亦航竟先发话了:“你看了报纸吧。”
“嗯。”
“我本来以为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陆亦航低头,自嘲道,“你应该知道吧,我去找过沈世尧,还跟他说了些不那么符合事实的事。”
“我知道,”陆路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但想了想,我也没什么好指责你的,因为一开始骗了他的人,其实是我。”“你……”
“算了,不说这个,”她刻意换了个轻鬆的语调,“来说说併购的事吧,远航这边是什么態度。”
“san的老板没有现身,但代理人已经把草擬的材料送过来了,大股东们都很心动……”他没把话说完,陆路却已经全明白了,情况和她料想的一样。
陆路沉默著,掂量著是否告诉他沈世尧即是幕后主使的事。恰好服务员將陆亦航的牛排送上来,她看著他一块块地將牛排精准地切开,每一块都是一般大小。
“你刀法真好。”陆路不由感嘆。
“是啊,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吃饭,我第一次见到法国料理,不会用刀叉,你故意在我面前装样子,给我下马威,那之后我就偷偷学了很久……”
“哈,你居然还记得,”陆路笑出声来,却没来由有些鼻酸,“那都是多早以前的事了。”
“可是关於你的事,我全都记得。”
听见他的话,陆路一怔,最终只是保持沉默。既然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就让她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吧。
思及此,陆路慢慢垂下头:“併购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不管它有没有换名字,在我心目中,它永远是爸爸的王国,我不会让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
回到別墅的时候,蒋阿姨不在,只有沈世尧半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似乎在等她。
大厅里没开灯,只有院子里的地灯透过玻璃落地窗照进来,惨惨澹淡的,令人心里发憷。
陆路满脑子全是併购的事,思绪乱糟糟的,压根不想搭理沈世尧,逕自上楼,没想到沈世尧却叫住了她:“和老情人吃饭,胃口好吗?”
陆路一惊,猛地回头,发现黑暗中沈世尧正一动不动地盯著自己。而不远处的餐桌上,下午蒋阿姨做的那一大桌子菜竟然动都没动过。
“你还没吃饭?”她怔怔地问,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多管閒事。
见沈世尧没反应,她索性跳过这个话题:“没別的事的话,我先上楼了。”
“我在问你,和老情人吃饭,胃口好吗?”
“沈世尧,你別逼人太甚!”强压制住的怒火终於爆发,陆路扭头衝到他面前,“你非要我说一句你是跟踪狂死变態才开心?”
“那也不比你开心,”沈世尧微微挑眉,笑对她,“说吧,和老情人想出对策了吗?”
“沈世尧!”陆路气得想扑上去掐死他,却不想还没出手,整个人已被沈世尧拽入怀中,进而狠狠压在身下。
那样紧贴的姿势令她觉得分外不堪,她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挣不开。最后她终於累了,將脸別开不看她,有两行泪顺著脸颊缓缓地滑下来。
沈世尧有一瞬的怔忡,旋即是更大的愤怒与嫉妒。他腾出一只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动作是极致的温柔,语气却十足冰冷:“你就这么爱他么,爱到想方设法也要为他守住那家公司?”
“我没有……”陆路除了觉得羞愤,亦觉得疲惫,她要如何解释他才会懂,那对她来说不是陆亦航和宋清远的公司,而是爸爸一辈子的心血。
大概他永远都不会懂吧,从他罔顾自己意愿,將她强行丟在那张床上的那刻起,他便不再可能懂得。
意识到这点,陆路反倒鬆了口气,看著他的眼睛:“沈世尧,告诉我,如果这桩併购案成功,你打算拿远航怎么样?”
“既然你那么喜欢那里,当然是先把它拆掉,换新的地方……”
猜测得到证实,陆路也不再觉得生气:“那好,如果我说,希望你放弃併购呢?”
“你凭什么?”沈世尧禁錮著她的手忽然鬆开了,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你可以开任何条件,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愿意答应,只要你放弃这桩併购。”陆路毫不迟疑。
“哦,是吗?”沈世尧面色沉鬱地凝视著她,“如果我说,条件是嫁给我呢?”
“好,”陆路毫不迟疑,坚定地扬起下巴,“我答应你,沈世尧,我们结婚,但是你要记住你今天的话,未来绝对不允许动远航,一丁点也不可以!”
“什么,你说你要跟沈世尧结婚?”接到电话,丁大小姐震惊的声音简直要掀翻办公室的天板,“你没有吃错药吧?小六,还是我今天吃错药幻听了……”
“你没有听错,我也没有吃错药,我们是要结婚了,这是沈世尧答应我的条件,只要我们结婚,他就取消san併购远航的计划案。”陆路发现,一旦下定决心,要说出这些话,远比她想像的简单。
不过也只有到了眼前,她才知道一年前,她在坎城招惹的人究竟是怎样的背景。
世朝仅仅是他建立的属於自己的小王国,在他的身后,却是整个盘根错节的沈家和san集团。
而沈太太举著餐刀笑盈盈说著“等他回来,我一定要把他关在门外三天三夜”的人,正是沈世尧的父亲,san集团的总裁。
还记得那天她答应他结婚后,沈世尧不紧不慢地將她扶正坐好,跟她解释san的含义。
那是西班牙语里神圣的意思,把集团名字命名为san,是要怎样的气魄,陆路在心中喟嘆。
“小六,小六……”丁辰的声音自听筒那边传来,陆路这才回神,想起今天找她的正经事,“对了,丁丁,周末有没有空?陪我去选婚纱吧。”
“喂喂喂,你这是真的要跟沈世尧结婚啊……”丁辰显然还没从这个重磅级消息中回神,但陆路办公室门外已响起敲门声。
“我有工作了,周末见,丁丁。”说罢,陆路已匆匆掛断电话。
周末,沈世尧独自飞瑞士,说要见父母,他不提带她去,陆路反倒鬆了口气,因为眼下的她,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沈家一家人。
到了和丁辰约定的时间,她早早打车去了沈世尧告诉她的那家婚纱店。
丁辰被难缠的大客户绊住,迟了近半个小时,赶到时,陆路已选了好些件备选,正一个人在全身镜前比划。见到她,嘴角扯起一个笑:“你来啦。”
丁辰被她的笑镇住,好久才喃喃道:“你真的……考虑好了?”
陆路又拿了件婚纱往身前比了比:“考虑好了。”
“陆亦航真值得你这么做?”丁辰蹙眉,却一时找不到更好表达。
“不是他,”陆路终於转过身来,面向她,眼里眉间全是近乎执拗的执著,“不管它叫远航,还是澳海,在我心目中,那是我和爸爸仅剩的关联,就算我这辈子都没办法走进去,我也捨不得看它被沈世尧毁掉……”
鑑於前段时间已经知道陆路在沈世尧面前穿帮的事,丁辰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来自沈世尧的“报復”。
只是以这样的方式报復,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婚姻也要纠缠到底,丁辰嘆了口气:“小六,还记得我那时候说的话吗,你在玩火……”“我知道,”陆路示意店员取下橱窗里的婚纱,“可是丁丁,我已经引火烧身,没有別的退路了。”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著,丁辰感到自己鼻酸得快要哭出来,赶忙挤出一个笑:“哎,那既然没別的退路,就选件婚纱漂漂亮亮的上战场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路扬头对她回以一笑,眼底却是薄薄的泪意,“所以快帮我选啊,品味超好的丁大小姐!”
陆路是在回到別墅时哭出来的,那件订好的婚纱刚刚被送来,掛在房间的墙壁上,雪白而耀眼。
她瘦得撑不起抹胸和深v,丁辰便为她选了最简单的吊带款,没有繁复的边,依靠的全是挺括的面料和良好的剪裁。
“真好看。”丁辰由衷地讚嘆道。
陆路看著镜中那个陌生却也熟悉的自己,忽然就有些恍然。是什么时候呢,也做过穿著婚纱跟今生最爱走到红毯那头的梦。
要被世界上最爱的爸爸牵著手,穿上最喜欢的鱼尾婚纱,噢,对,还要戴著最精致的面纱。
她会是世界上最幸福新娘,对著眾神骄傲地说,我愿意。
然而梦境终究只是梦境,回到现实,她或许穿上了最美丽的婚纱,却即將开始一段全然未知的婚姻。
她要嫁的人,从前给过她无数包容与温柔,感动与勇气,但却也是这个人,一夕之间摧毁掉了她全部对幸福的幻想。
她曾经那么想要幸福的,和他。
然而这样的念头,却再也无法启齿。甚至每当回想起自己曾有过这样的念头,陆路便会觉得可憎也可笑。
那有过的关於幸福的愿望,犹如一场大梦,梦醒之后,全是心碎的声音。
摩挲著婚纱的裙摆,陆路仿佛鬆了口气,那些在婚纱店內隱忍不发的眼泪,终於一滴一滴落下来。
她哭起来其实像个小孩子,自顾自地蹲在地上,一阵接一阵地抽泣。哭得累了,就抹一把眼泪,抬头看一眼那婚纱,而后继续哭。
等到天黑了,陆路终於哭够了,起来洗把脸下楼去,蒋阿姨做好饭在等她。沈世尧一直没有打电话回来,陆路也就假装若无其事。
等吃完饭再上楼,天色已擦黑。
五月將近,天空是奇异的幽兰,泛著青金石般深邃的光泽。
都说五月的新娘最漂亮,陆路躺在床上,又看了一眼掛在角落的婚纱,缓缓闔上双眼。
说起来结婚怎样都算件大事,婚前也有各式各样的琐事需要处理,所以沈世尧临出国之前,曾抄了一张单子给陆路,上面列满了她要需要做的事,其中一样便是跟公司请婚假。
大概是沈世尧提前打过招呼,cindy对她突然要结婚这事並不感到惊奇,只说先把清珂交给美玲,再把別的工作交接完毕,便可以正式放假了。
临出办公室时,cindy半倚在沙发上听清珂刚录好的专辑,忽然间,扭过头轻瞥她一眼:“不论如何,新婚快乐,到时我也会和老板一起去观礼的。”
陆路一惊,心中滋味难辨,沈世尧还没跟她提过婚礼的事,旁人竟比她还清楚。
但她还是咬牙佯装淡然:“谢谢cindy姐。”
来到外边,同事纷纷围上来恭喜她,一年间,从助理做到经纪人,再从经纪人摇身一变成为名副其实的沈太太,这得上辈子烧多少高香,积多大的德。
从前那些惹人瑕想的边新闻大家都见过,免不了有人酸溜溜地揶揄她:“真好,lulu你完全可以辞职回家做阔太嘛!”
陆路听得懂,却情愿傻笑:“哎,这个听上去不错,我回头一定好好想想。”
寒暄了一阵,恰好电梯里有人出来,陆路一抬头,便看见清珂迎面走来。
她今天穿了一袭黑色运动短裙,戴著顶棒球帽,见到陆路,低头轻轻道:“恭喜你了,lulu姐。”
她戴著深色墨镜,陆路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觉得她的唇色格外苍白。
陆路一怔,旋即就笑:“谢谢啦,接下来就要麻烦你和美玲配合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