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地尽头 (2)

长途飞行很累,但他丝毫不觉疲惫,以最快地速度开回去,却不想在半路撞见她。

她一路狂奔,形容狼狈,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而他也就沉住气跟在她的身后,直到看见他们拥抱在一起,那刻浮浮沉沉的心,才终於认命地沉底。

爱得多的那一个,是註定更痛一些的。

他比谁都通透,所以也比谁都绝望。

陆路回来的时候,看见门口的那双鞋,是微微一怔。

他回来了?

回来了却没有知会自己一声,还真不大像他的风格。但她今天这样累,好不容易安抚好情绪失控的陆亦航,又终於熬到清珂洗胃结束,確定人没事,才得以抽身,已没有心力再顾虑別的。

外面天一早亮了,回来的一路上,她都觉得头重脚轻,甚至下车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跤。

扑面而来是露水的湿气,她胸口越发沉闷,连心跳也变得很快,所以一进门,便栽倒沙发上,直接睡了。

醒来时已是中午,蒋阿姨不在,或许去买菜了。她起来,准备上楼洗漱换件衣服,便刚好撞见从楼上下来的沈世尧。

他看见她,神情一滯,旋即笑了:“刚到家?”

她最恨他这个態度,乾脆什么都懒得解释:“不关你的事。”

“怎么可能不关我的事,”沈世尧失笑,凑近些,“你可是我的未婚妻。”

他的话戳中她心中最痛的那根软肋,陆路几乎切齿,“沈世尧!”

他却恍若未闻:“说起来,未婚妻好像应该对未婚夫履行些义务……”

陆路脸色陡然变了,警惕地望著他,只见沈世尧轻轻低下头,蜻蜓点水地在她脸颊吻了吻:“別害怕,我是指起床吻。”

他往后退了两步,抱住自己的双臂,似笑非笑地打量她:“还是你在期待別的?”

陆路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一时间羞愤难当,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扭头便衝上楼。

沈世尧在身后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並没有追上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他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消失。

这个傻瓜,他怎么会不知道她一直睡在沙发上,可是从一楼到二楼的距离太远,他怕惊醒她,所以没有把她抱回房间,只替她盖了一条薄毯。

但她却没有发现。

算了,这才他们之间该有的常態——

他做尽全部,她却始终浑然未觉。

而其实,陆路也不是没有发现那条薄毯。

掀开它的时候,她甚至有点发怔,正琢磨著如何上楼跟沈世尧说一句谢谢,他却已走下楼来,脸上是她最厌恶的那种笑容。

她一下子便觉得丧气,准备好的话到了嘴边,也生生咽回去。反正多一句少一句“谢谢”,也对他们之间的关係没有任何帮助。

就这样僵持到下午,一通电话却逼得陆路不得不去找沈世尧。

恆一的人事部突然打来电话,说陆路的辞职信已正式被受理。陆路被这个消息震得眼前发,她什么时候想过辞职,又什么时候写了辞职信?

一瞬间,她便明白过来,这又是沈世尧干的好事。

她怒气冲冲地去踹他的门,连敲门的动作都省了。沈世尧倒也不惊讶,拉开门,就看她黑著脸冲自己吼:“沈世尧,你混帐!”

混帐,王八蛋,自大狂,浑蛋……她骂过他多少次了?反正也不嫌多这一句。

他打量她:“什么事?”

“你凭什么擅自帮我辞职?!”

“不算擅自,我跟cindy沟通过了,她同意了。”

“你没有跟我沟通过!”

“哦,那你会同意吗?”

“当然不!”

“那有什么好沟通的……”他耸肩一笑,是无所谓的语气。

陆路被他气得肺都要炸了,刚想骂人,楼下却响起了门铃声,她一怔,最后还是扭头下了楼。

站在门口的沈凌已经摩拳擦掌:“沈世尧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赶紧给我下来!你说的事我都帮你搞定了,但我还是忍不住要骂你一句啊,你当我多啦a梦啊,说要定哪间教堂就要哪间,日期也卡死了,你当全世界就你一个人要结婚啊?”

沈凌还在扯著嗓门臭骂他,就见一旁的陆路呆住了。

许久,陆路抬头望向沈凌:“婚礼的时间定了?”

沈凌以为她事先知道,也有些发怔,但还是將日期地点告诉给了她。

陆路听完,瞳孔陡然放大了,如果她没有记错,那是他们相识一周年的日子——

而他们,会重回坎城。

婚礼那天,坎城下了场小雨,气温不高,沈凌特地为陆路备了一件披肩。

也是这一天,陆路非但见到了久违的沈太太,还见到了传说中的沈先生。他们微笑著相携走来,沈太太將束递给她,轻声道:“新婚快乐!祝福你们,今后我们是一家人了。我这个任性又霸道的儿子也就交给你了。”

沈太太的语气像是对著宠溺的小女儿,陆路一时怔忡,再抬起头,便对上沈先生同样和蔼的面容:“別担心,我还没有草率到让儿子娶一个自己从没有见过的女人。之前我因为公事回国过一次,也偷偷见过你,不过世尧非说怕我嚇到你,你就不嫁他了,逼著我只能今天正式现身。”

这么隨意,真是奇怪的一家人,陆路有些想笑,眼角却泛起点点泪意,也真是幸福又宽容的一家人。

陆路忽然想起在日內瓦过年时,她情不自禁地对沈世尧的家庭气氛表示羡慕,沈世尧却漫不经心地说:“有什么好羡慕的,以后你也是一员。”

她那时目瞪口呆,这个人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但他的语气那样理所当然,她一下子连怎么反驳都不知道了。

而如今,他们竟真如他自信的那样,走到了红毯这头。

可漫长的一生,究竟是从此刻开始,还是在此刻结束,她却忽然不知道了。

仪式快开始时,飞机晚点的丁辰姍姍来迟。

陆路刚迎上去,便发现她身后居然站著杜鸣笙。

陆路愕然:“你们不是……?”

“嘘……”丁辰压低声音,示意她別说下去,“我们是分手了,但你还记得吗,我们当年的梦想。”

陆路当然记得。当年十几岁的她们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心心念念地不是书本上的內容,而是有朝一日嫁人,会是怎么样的场景。

那时她们约定好,一定要带著自己最爱的人参加对方的婚礼,做对方的伴娘与伴郎。可是这场沈世尧安排的婚礼只有简单的仪式,所以丁辰便想,既然不能做她的伴娘,那起码带著最爱的人来观礼。

杜鸣笙是她这一生最爱的人,即便他们已不在一起,她也永远不希望对陆路食言。

“傻瓜,”陆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掐她手臂,“干吗这么自虐?”

“才没有,”丁辰扮个鬼脸,“其实也要多亏了你,我才能找到这样的理由去联繫他啊。”

她说得云淡风轻,陆路却顿觉揪心,如此酸楚,怕是要压抑千次万次,才能转换成这样的笑容。

“沈世尧先生,你是否愿意娶陆路小姐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她,直到离开世界?”

牧师宣读誓言时,教堂外的雨下得正盛,雨点如同玉珠,嘈嘈切切,落了满地。

恍然间抬头,陆路对上沈世尧的眼神。

“我愿意。”她听见他说。

沈世尧眼中全是细细密密的情意,声音更如古老的钟磬,浑厚悠远。陆路心下一惊,就连握著戒指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陆路小姐,你是否愿意嫁沈世尧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他,直到离开世界?”牧师转头问她。

她仿佛怔了那么几秒,才缓缓垂头:“……我愿意。”

“那么现在请两位交换戒指,作为结婚的信物。”

教堂里的所有人都开始为他们鼓掌,迸发出由衷的欢笑,唯有陆路,目光渐渐飘向不知名的虚空,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不安。

在这之前,她一度觉得,这场婚礼只是来自於沈世尧对於自己欺骗的报復。他恨她,所以即便以这样的方法,也要將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慢慢折磨她。

但这一刻,她竟然在他眼中读到爱。

那些未经掩盖的缠绵几乎要满溢出来,她除了震惊,便剩下心虚。

如果说,这段婚姻是基於恨,那么她已做好全部准备,兵来將挡,水来土掩。

但如果说,这段婚姻不仅仅是基於恨……那么,她该怎么办?

陆路的手越握越紧,头也越埋越低。

良久,她忽然听见沈世尧淡淡的声音:“来,把你骗我时的演技拿出来,对大家笑一笑。我可不想结婚第一天,就被人嘲笑新娘其实不乐意。”

她有些茫然,再抬头时,沈世尧已换上她司空见惯的那种表情。

果然,哪里有什么爱,都是自己眼。陆路释然,却不知为何,心中居然泛起几许失落。

她摇头,试图摆脱那些异样的情绪,对沈世尧挤出一个粲然的笑:“这种表情可以吗?能表现出我们很相爱吧。”

沈世尧只感觉无名指上的戒指勒得自己心痛到呼吸困难,却还是装作毫不介意地点点头:“不错,继续保持。”

婚礼结束后,陆路將束送给了丁辰。

不是没有適龄的別人在场,但她只想给她。

“丁丁,”她紧紧地抱住丁辰,伏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以后要幸福啊。”

丁大小姐便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

她也多么想要幸福,但那种渴望,跟换季时渴望一件新衣、炎夏时渴望一杯冰水的渴望完全不同。那样的渴望,简单直白却艰难,令她从来无法开口,也无法伸手。

这世界最悲伤的不是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是你那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却知道不能要,要不到。

所以丁辰才会在陆路怀中哭得那样用力,因为感到绝望。而在她的哭声中同样感到绝望的,还有杜鸣笙。

他到底是杜鸣笙还是author,从十六岁到现在,快十年过去了,有时候在清晨醒来的那刻,他依然会感到混淆。

有时间他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和丁辰手拉手走在街边、旁若无人地分享一杯冰激凌的少年;而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是那个藏身在保姆车中,在电话里熟练地指挥著丁辰如何避开媒体,来自己公寓短暂相见的author。

他从没有怀疑过自己对丁辰的爱,就像从没有怀疑过未来如果有孩子,丁辰一定是那个孩子的母亲一样。但未来那么长,即便是有目標,一路走过去,也未必能走到嚮往的终站。

他其实比丁辰还明白她想要什么,但那简单的几个字,他却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隔著的不仅是丁爸爸,无数的fans,最重要的,其实是他那颗不甘平凡的心。

而既然在神的面前,他都无法大声允诺她想要的未来,那么,或许真的到时候,彻底放弃了。

author咬唇,慢慢闭上眼。

婚礼后没有宴客,所以当天晚上沈凌便跟著沈先生沈太太回了瑞士,只留沈世尧和陆路在这边享受所谓的新婚之夜。

然而虽说是新婚之夜,但就连房间,都是沈凌帮著订的,沈世尧似乎並不上心。

沈凌临行时问陆路:“你们接下来蜜月去哪里度?”

陆路有些迷茫:“还要度蜜月吗?”

沈凌气得要死:“你们连这个都没確定好?这回我可不帮你们了!”

沈凌气鼓鼓地去换登机牌,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將婚礼前准备的却没用上的披肩递给她:“先披上吧,晚上挺冷。老实说,你们的婚事太突然,其实大家都有点担心,但是姨妈说了世尧保证过不会有什么问题,她也不希望过多干涉你们,就什么都没说……你们可別辜负她的一片心意啊。”

说罢,沈凌无限爱怜地拍拍陆路的头:“那我走啦。”

回酒店的一路,陆路和沈世尧都很沉默,除了司机隨机播放的音乐声,整个车厢里,就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突然,沈世尧开口:“你累吗?”

“嗯。”

“那回去就立刻休息吧。”

“好。”

果真,一到酒店,陆路便將东西一丟,倒在了床上。

她是真的累了,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今天这场婚礼虽然简单到极致,但她內心的情绪,却远比婚礼本身复杂煎熬许多……迷迷糊糊间,她仿佛想起自己忘记洗澡,挣扎著想要起来,却驀地感觉身边的位置凹陷下去一些。

沈世尧那陌生又熟悉的男性气息渐渐由远及近,陆路陡然清醒,原来就算那天过去了这么久,她还是会在他靠近自己的时候,禁不住浑身发抖。

陆路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我睡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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