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半个小时之前,丁辰醒过来,丁爸爸才放心离开病房。
临到门口,他忽然回头对床上的丁辰说:“乖女儿,等我去把他给你找来。我知道你现在最想见他。”
那是向来厌恶杜鸣笙、提到他便气急败坏的丁爸爸第一次以那样温柔的语气对丁辰提起他,丁辰怔怔地落了泪。
头顶的吊瓶是刚换的,丁辰想要翻个身,却没有力气。
她笑了笑。
大概眼睁睁看一个生命自身体里流逝,也是这样的感觉。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也知道结果是什么,但是你却没有办法,毫无办法,就连眼泪,都觉得是一种负累。
丁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有人握住她的手。可那双手,竟比自己的,还要冰冷。那不会是爸爸的手,爸爸的手,一直是温热的,让她心安。
她惶惑地睁开眼。
杜鸣笙的脸上有浅浅的泪痕,或许是才哭过。他是大男人呀,怎么哭了,她笑出来,声音却有点哽咽:“你怎么来了。”
他不说话。
她看著他,声音里渐渐全是歉意:“阿笙,对不起啊……”
面前的人终於號啕大哭。
窗外的雨像是一道水做的透明屏障,令杜鸣笙的哭声显得那么不真切。丁辰茫然地看著他好久,才意识到爸爸不在房间里。
明明是世界上最討厌杜鸣笙的人,此刻却愿意亲手將他亲手送到自己身边,爸爸是真的真的很爱她。丁辰的唇边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
“我有话跟你说……”止住呜咽,杜鸣笙低头,伸出手在口袋中摸索。
他的手微微颤抖著,动作很慢,直到翻出那只蓝色丝绒的盒子,打开,两人的呼吸仿佛一同静止。
“或许现在说有些迟,但我希望还来得及……丁丁,你愿意嫁给我吗?”
丁辰静静地凝视著他,直到窗外的雨声渐渐稀薄,变淡,她听见自己笑中带泪的声音:“对不起。”
钻石的光芒好似星光,而所有的星光,不过是她等待的泪光。
她了八年时间,终於鼓起勇气,將所有曾渴望的未来斩断,亦將全部的星光与泪光,归还给那个人。
飞机在巴黎上空盘旋了近一个小时都没有降落,据空乘说是遭遇了雷雨云,到底变更航路,还是等待降落,还没有確定。
机舱內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空乘忙著逐个安抚乘客的情绪,其中有人看见陆路隆起的腹部,走过来:“这位小姐,如果需要帮助的话,请儘管告诉我们。”
陆路微笑著点头。
打开遮光板,透过几层玻璃,陆路可以看见窗外灰濛濛的天空。原来法国的天气也很差,陆路嘆了口气,保持沉默。
其实接下来怎么办,她完全没有想好。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做好的全部准备,也不过是离开那里,离开他。
至於为什么会订飞往法国的机票,也只是一念之间,大概是因为那里是除了故乡之外,留给她最多回忆的地方。
陆路將身上的薄毯紧了紧,重新闭上眼睛。
陆亦航衝进沈世尧办公室的时候,坐在外间的助理小姐被嚇了一跳。
楼下没有任何电话打上来,她甚至搞不清楚这个不速之客究竟是谁,正想上前拦住他,办公室里面的人却发话了:“午饭时间到了,你去吃饭吧。”
助理小姐一怔,隨即识趣地离开,將空间留给面前看上去正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隨便坐。”沈世尧语气隨意。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陆亦航非但不坐,反而面色不善地质问他。
“这是我的公司。”沈世尧失笑。
“別跟我装傻,我是问你,你明明知道她不见了,为什么还不去找她?”
“你消息倒是很灵通,但才联繫不上不到二十四小时而已,在法律上,甚至够不上失踪。”沈世尧的声调是一贯的平静,眼中却有凌厉的冷光闪过。
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
良久,陆亦航的语气终於放缓:“你明明知道,她走了……”
“现在还没有证据……”
“沈世尧!”
“陆亦航,”沈世尧冷冷地睨他,“需要我提醒你一句吗?就算她走了,那也是我的老婆,不是你的。”
“可我还爱她……”陆亦航的声音忽然变轻,訥訥的,犹如梦中絮语。
“陆先生,在我看来,如果这句话你不能在六年前对她说,那就永远不必对任何人说。因为……”沈世尧的视线扫过虚掩的房门,“会有无辜的人,因此受伤。”
从世朝出来,清珂发觉自己的心跳仍旧很快。
有一瞬间,她觉得门內的沈世尧发现了自己。她嚇得一个激灵,匆匆忙忙逃了出来,直到上了计程车,才勉强安心。
她今天没有工作安排,打了个电话约陆亦航吃午饭,却被助理告知他不在。
她坐在床上,咬著指甲,直到十个指甲都被咬得发白,她才颤抖著打开那个也装在陆亦航手机中的定位软体。
他们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奇怪的伴侣,没有爱情,没有信任,就连她自己都渐渐不明白,是什么將彼此捆绑在身边。
还记得她误伤沈世尧后,情绪上波动非常大,cindy给她放了半个月假。那段时间,陆亦航一言不发地將她的处方药都丟掉了,然后订了机票陪她去日本散心。
那大概是他们相处最愉快的一周,仿佛空气里没有一丝阴霾。她几乎就要忘记,他心里装著的,是另一个人。
毕竟牵著他的手的是她啊,身处陌生的国度,走在陌生的街道,听著陌生的语气,她几乎泪盈於睫。
然而一周很快结束,结束后,一切又回到原点。
她的工作依然忙碌,要强撑笑脸给无数的人看,而她的生活,也依然笼罩在无尽的阴影之中。她不知道如何挣扎,也无力挣扎。
而昨夜,昨夜发生的一切,又將她打入另一个冰天雪地的深渊。
陆亦航回来后,反常地站在阳台整晚,看了一夜的雨。她躺在床上,四肢冰凉,心乱如麻。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
所以今天她才会下定决心,跟踪他来到这里。
果不其然,真的有事发生。但她没有料到,竟会是陆路离开了。
她明明结婚了,也即將有宝宝,还告诉她不必因她的存在感到不快乐,她也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那个时候,是不是已想过要离开?
她不知道。
回到家,清珂依然恍惚。
她木然地站在窗前,站在这场仿佛一生都不会止息的雨面前,她终於渐渐躬下身去,捧住自己的脸。
有泪水慢慢沿著指缝滴答滴答落地,她感觉眼前漆黑一片,然后她听见陆亦航缓慢、沉重,却坚定的声音。
“可我还爱她……”
是呀,他还爱她。
而她却已没有一腔愚蠢的勇气去相信,有生之年,她还能令他爱上自己。
她,终於绝望。
沈世尧回到家的时候,偌大的房子黑洞洞的。
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好像是他给蒋阿姨放的大假,將她送走的。
算了,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沈世尧按亮大厅的灯,也懒得换鞋,逕自走到酒柜拿了一瓶威士忌,这才在沙发坐下。
一口气灌掉一整杯,沈世尧才注意到,外面的雨停了。
他麻木地低头看表,嗯,很好,距离陆路悄无声息地离开,已有二十四小时。再等二十四小时……他便可以报警?
笑话,他怎么可能去做那样的事。
就在昨晚,丁辰发生车祸后,他曾赶去医院,却被丁父劝说回来。
“我的女儿我会照料好,沈先生若有心,等过几天丁辰情况稳定了再来看她吧。”丁父似乎是这样告诉他的。
他那时心神不寧,丁父的话里,他只模糊记得这一句。
一路从手术室出来,走到医院门口,沈世尧险些被楼梯绊了一跤。
他稳了稳重心,重新站好,却一直没有动。
他似乎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值班的保安都看不下去,跑过来问他:“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个人並不能告诉自己,他的太太去了哪里。
沈世尧最后是开车回家,安排给蒋阿姨放假,然后回到自己臥室,给沈凌打了个电话。
“帮我查一查,最近航班的乘客名单,我知道你有方法。”
掛掉电话,他去浴室洗澡。
想当初,陆路从这间臥室搬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其实非常匆忙,甚至连洗髮水都没有带走。那是孕妇专用,还是非常少女的草莓口味,据说是丁辰硬塞给陆路的。
陆路搬离后,沈世尧偶尔也用它洗头。
因为如果这样的话,就好像这个人仍睡在自己身旁,一睁眼就还能看得见。
洗完澡出来,沈世尧才意识到,看似什么都没带走匆忙离开的陆路,其实带走了一样他的东西。她唯一买给他的东西。
那件印著莫名其妙卡通图案的睡衣,跟著她一起消失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沈世尧才真正意识到,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他坐在床边很久,久到他渐渐觉得冷,开始发抖,才重新走回衣柜前,取出曾经的那件睡袍穿上。
第二天一早,他接到了沈凌的电话。陆路的名字果然在飞往巴黎的某个航班上。
“接下来做什么?”沈凌问他。
“找她,一定要找到她。”
他几乎发动了在那边全部的关係网,却始终一无所获。可他不敢有更大的动作,因为只要他亲自过去,说不定他的父母就会知道,他的妻子带著他们的孙子,凭空消失了。
沈太太很少动怒,动起怒来却非常可怕,那个时候,他害怕的就不再是找不到她,而是如何將她妥帖地藏起来。所以他必须装作平静,就好像下午对著陆亦航那般平静。
思及此,沈世尧皱皱眉,又斟了杯酒,灌下去。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有一瞬间的不適,而后感觉胃部开始灼烧。
伤愈不过两个月,这样的喝法等於找死,他不是不知道,却忍不住。
也是,这世上他能忍住大多数的事,而忍不住的,都与她相关。
沈凌將沈世尧抓进医院的时候,他已经酗酒近半个月。是沈凌去他家找他吃饭,看见满桌子的空酒瓶,气得浑身发抖,这才將他不由分说地拽去医院。
检查结束后,医生要求留观,沈世尧却坚持要走。医生很尷尬,沈凌一个爆栗子敲在他脑门上:“脑子还清醒吗?没喝傻吧?你要命不要命了!”
沈世尧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拿起风衣起身就走。
沈凌怒了,追出来大吼:“沈世尧,你要还想留著命见到你的老婆和孩子,就给我乖乖地留院!”
沈凌站在原地,两眼通红著拼命喘气,似乎在等他的回应。
终於,沈世尧停下脚步,却不说话。
见他有所犹豫,沈凌总算鬆了口气:“放心,姨妈那边,我一个字都不会提,你只管好好养身体,养好了,如果还没有路路消息,我就陪你去巴黎。”
“我知道了,”沈世尧转身,走回沈凌身边,“一切就按医生说的办吧。”
然而在沈世尧住院期间,世朝却爆出一件天大的变故。
本应在接下来的春夏季珠宝展示会发布的新设计,却提前出现在了別家珠宝品牌的会场上。
世朝內部一片譁然,究竟是设计师变节还是其他流程出现了紕漏,一切还无法定论,但公司高层为此焦头烂额却是肯定的。毕竟展示会在即,他们已不可能拿出这套展示过的设计发表,b计划不得不提上日程。
只是余下的时间紧迫,备用方案是否能达到预期效果,谁也拿不准。沈世尧又生病住院,很多事情只能在电话里匯报。
別说设计部,整个公司都人心惶惶,愁云惨澹。
那天上午,在接完无数个工作电话后,沈世尧忽然接到一个陌生號码的来电。他愣了愣,接起,便听见那个有些熟悉,却更多是陌生的声音。
“沈先生,我在你所住病房的护士站,能麻烦你来接我一下吗?护士说什么都不让我进去,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他刚想问她是谁,那边的电话却掛断了。沈世尧纳闷,推门出去,走了一阵,便看见孟澜抱著一束巨大的百合,冲自己微笑:“嗨,好久不见。”
病房里很静,孟澜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喝茶,丝毫不觉得拘谨。
沈世尧倒有些恍然。
他大概有一年多没有再见过她,除了涉及公事,需要看她的gg或者宣传海报样片时。毕竟他给她的合约有三年。
仿佛在认识陆路以后,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世界的重心,只剩下她。
可她却一声不吭,毫无徵兆地走掉了……
“沈先生看上去心情不好。”孟澜放下杯子,眼中噙笑,望著他。
沈世尧仍在走神,没有答话。
“沈世尧!”感到被无视,孟澜有些恼怒,连声调都变了。末了,又觉得失態,撇撇嘴,“哎,原来直呼你名字是这样的感觉……”
“说吧,找我什么事?”沈世尧似乎终於意识到她的存在,缓缓开口。
“你不好奇,设计流出是怎么回事?”
“公司还在调查中,不需要好奇。”
“那我先告诉你答案怎么样?就不用费事再去做什么调查了。”
沈世尧看著她,良久,才漫不经心答:“那你说说看。”
“哎,其实是我拿走卖掉的。沈先生日理万机,一定不记得我的新男友是世朝的首席设计师吧,拿到设计稿,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说起来,lulu大概知道我们的事,不过……”孟澜微笑,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不过她好像並不是特別关心你呢。”
其实来这里之前,孟澜曾假想过无数种沈世尧可能的反应,唯一没料到的是,他竟然如此冷静,甚至是,冷漠。
他的眼神毫无温度,对她的挑衅无动於衷,过了很久,才起身拉开门:“讲完了吗?讲完了慢走不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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