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月亮说

他给cindy打了个电话,按號码的时候,他的手微微在抖。

原来他又错了,那些一时的错过,便是永远的错过。

根本没有追回一说。

他试图握住的,不过是残留的妄念,又或是永世不可捕捉的虚空。

陆路发作入院那天,彭俊在手术室外拨通了沈世尧的电话。

漫长的忙音过后,他听见了一个男人陌生的声音,他有些怔忡,却很快回神。

他用练习过多次,平静的语调对他说:“您好,请问是沈世尧先生吗?您的太太即將生產,我希望您能儘快赶过来,见证这个生命的奇蹟。”

他用了英语,说到“miracle”的时候,他的尾音有些颤。然后他听见电话忽然被掛掉的声音,他愣了一下,渐渐笑了。

lulu,我相信你知道的话,一定会责怪我的吧?

但身为一个男人,既然无法为你抹去脸上的泪珠,那他唯一能做的,便只剩帮你找到那个可以的人。

他不是她的亿万星光,他是她今夜独一无二的月亮。

圣诞节的前夜,清珂给陆亦航打了一通电话。

掛掉电话后,她拉开久未掀动过的厚重窗帘,透过蒙尘的玻璃窗,一动不动地看著外面缠绕在树上的彩灯。

和这一室的黑暗与冷清比,那些五顏六色的灯光实在好热闹。

她笑了笑,又將窗帘闔上。

在早些时候,她与陆亦航已经分开,又或者说,是她主动向陆亦航提出了分开。

漫长的沉默后,陆亦航说:“好。”

然后他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也只有到了这一刻,陆亦航才发现,原来他留在这套公寓里的痕跡竟这样少。就连衣服,也只有可怜的两套。

他盯著空著大半的行李袋发呆,再一抬头,撞上清珂悲伤的眼神,才陡然间明白,原来她比自己还清楚。

清理衣柜的时候,陆亦航看见那套黑色的礼服裙。

如果没记错,那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但却是心怀鬼胎的礼物。

他觉得如鯁在喉,最后,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拉上了柜门。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低头换鞋,清珂忽然叫他:“亦航……”

他无言地回头,就看见她眼底已闪著泪光:“开车注意安全。”

说完,她又笑了笑:“还有,谢谢。”

当一段关係真正划上句点,能说的,大概也只剩这句毫无用处的“谢谢”。

他將头埋得更低,几乎是逃也似的进了电梯。

一別数月,陆亦航没有想到,他还会接到清珂的电话。

还是在这个如此特別的节日。

“昨天我收拾东西,”清珂慢吞吞地说,“在抽屉里找到了你的袖扣,你要有空,就过来拿吧……”

陆亦航沉默,就听见那边传来清珂自嘲的轻笑:“骗你的,其实是我买了一对袖扣,想以此作为理由,请你过来吃顿饭而已。难得过节,我又刚好没有工作,一个人实在太寂寞了……你愿意吗?”

她说著,声音渐渐低下去,语气竟像个可怜巴巴跟大人討吃的孩子。

“……我知道了,下班后我就过去。”

“谢谢你。”听见他的话,清珂又重新雀跃起来,“对了,你什么都不用买,晚饭我会准备好的。”

“嗯,拜拜。”

“拜拜。”

到了地方,才知道清珂没有说谎,她確实准备了大餐,还是丰盛到无论如何两个人都吃不完的分量。

“好像是有点多了,”清珂数著盘子,自言自语。陆亦航这才注意到,今天她穿了那件黑色的礼服裙。

“这条裙子……”他欲言又止。

“裙子怎么了?我还是觉得它很漂亮啊,黑色果然是最不会过时的顏色。”她眉眼弯弯,看上去好像真的很开心。

陆亦航一下子说不出刚才想说的话。

吃过饭,才知道清珂原来还订了蛋糕。六寸的翻,对他们来说,还是太大了。

更何况她胃口不好,只吃了一小块。

“能陪我跳一支舞吗?”她忽然说。

不等他回答,她又问:“华尔兹会吗?”

陆亦航呆滯地点头。

清珂就笑起来,轻快地跑去打开cd机。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跳过舞啦,总觉得节日应该庆祝一下。”她蹲在那里,凝视著机器上的按钮,“对了,亦航,跟你说哦,其实就算是到了现在,有时候我一觉醒来,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会觉得难以相信,我居然是个艺人……还有哦,据说cindy姐帮我接了新戏,明年,大概会很忙吧。”

她抬起头,视线仿佛落在窗外树上的彩色灯光上。陆亦航顺著她的目光看过去,再慢慢將注意力重新转回她的脸上,这才发现,她竟哭了。

在这一瞬间,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真的罪孽深重。

很多事都不该开始的,起初不该费尽心思地回来,后来不该处心积虑地想去她身边,最最不应该的是,拉眼前这个人下水。

她何其无辜。虽然过去她总说自己是甘愿的,但现在,大概也是恨著他的吧。

当然,小六也恨他。

说起来,他生命里唯一有过的两个女人,竟然都在恨他。

陆亦航看著桌上的残羹冷炙,再看了眼那个缺了一角的翻蛋糕,悔恨几乎令他窒息。他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对不起,我突然想到还有別的事,今天还是不跳舞了吧……”

说罢,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等待著她的反应。

他以为她至少会挽留,或是发一通脾气的,但都没有,清珂关掉cd机,慢悠悠地站起来:“那好吧。”

他有些惊诧地看著她,一动不动,直到清珂被他盯得不得不转开脸,迟疑地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陡然觉得自己可笑,“那我走了。”

“亦航,再见了啊。”行至门口,她向他挥手。而后又像想起什么,叫住他,“等一下,还有东西忘了。”

是那一对袖扣,被装在漂亮的礼盒里。

“merry xmas.”她將盒子放入他手中,“所以亦航,这一回,是真的再见了哦。”

陆亦航点头出门,没过多久,便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

窗外飘来热闹的圣诞歌曲,他站在那里,看著电梯的数字不断变化,心突然毫无徵兆地狂跳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滚烫的泪水滴在纸盒上,晕开一片,他用手去擦,泪水却越来越多。

电梯停了走,走了停,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於放弃这个徒劳的动作。

陆亦航没有想过的是,那一天,是他最后一次见清珂。

他觉得亏欠她太多,除了该给却没能给的“对不起”,想给却给不起的“我爱你”,他最过分的是,竟连一支华尔兹,都吝嗇於给她。

今生,他都欠她一支圆舞。

最近大半个月,陆路都觉得头痛。

当然,这並不是產后后遗症,而是因为身边这个人。

一大早,陆路刚睁开眼,沈世尧便已以最快的速度凑至她身旁,討好似的道:“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你先吃吧。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我这就去门口,你吃完叫我进来收拾就好。”

他的表情就像害怕被主人遗弃的小狗,陆路的嘴角抽了抽。

不止今天,其实每天,陆路都会被沈世尧如此抢白,很多时候,陆路简直想一脚踹飞他,当然,如果她能踹得动的话。

回想当天,她被送进產房时,做梦都没有想过,和儿子沈嘉懿一起降临的,居然还有这个男人。

所以当她睁开眼,看著他第一时间亲吻她的额头,对她说“辛苦了”的时候,陆路彻底傻住了,甚至忘了闪躲。

待她反应过来,便只能徒劳地望著站在一旁的彭俊,用眼神表示自己的愤怒。

可彭俊却视若无睹。

那一瞬间,陆路恍然大悟,原来彭俊一早打定主意这么做。

意识到这点,她说不清是气恼更多,还是动容更多,过了很久,才慢慢转过头,对沈世尧说:“嘉懿呢?我想抱抱他……”

“叫……嘉懿?”沈世尧脸上的喜悦溢於言表。

“嗯,嘉懿。陆嘉懿。”陆路看著他,语调平静。

他们就那样四目相对,直到陆路发现他的眼睛开始泛红,似乎想说什么,她连忙转开脸,背对著他,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把嘉懿给我抱抱。”

她终究是抱到了自己的孩子,那种感受真是奇妙,明明不久前还是蜷缩在自己肚子的小肉团,此刻却变成了长著鼻子眼睛的小人儿。

一想到这个小人儿以后还会长大,变得比自己还高,再也抱不下,陆路便忍不住鼻酸,造物主真是神奇。孕育一个生命,真是神奇。

“他很乖的,都不哭。”护士將孩子接过去,对她微笑。

陆路也对她微笑,笑罢,转头面向彭俊:“谢谢。”

他为她做的这许多许多,她竟然只能以如此轻飘飘的字眼回馈,陆路不禁觉得,语言在有些时候,实在太过苍白。

好在彭俊明白她的心意,矮下身,在她耳畔道:“四海之內皆兄弟。”

陆路原本还好好忍住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沈嘉懿出生第二天,沈家一家人都赶了过来。

沈先生沈太太在一旁开心地爭抢著抱刚出世的孙子,沈凌走过来,坐到陆路身旁:“路路,你累不累?不累的话,我们说会儿话吧。”

陆路这才从沈凌口中得知,沈世尧並不是从国內过来的,而是从巴黎,难怪他可以那么快赶到。

“自从他眼睁睁看你上了飞机,”沈凌玩味地打量她,“他就赶接下来最快的航班去了巴黎。他一直在那里等你,我跟他说过,他一定又被骗了,但他偏偏不信,你看,你明明在普罗旺斯……有时候啊,我真觉得我这个弟弟天真得可爱。”

沈凌笑了笑。

陆路看著她的笑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好在沈先生沈太太恰好走过来跟她说话,暂时打破了眼下这略显尷尬的局面。

一家人閒聊许久,到了饭点,沈先生说带沈太太出去吃饭,问沈凌的意见,沈凌坐在沙发上,微微眯起眼,瞥了下陆路:“姨父带姨妈去吃饭吧,等会儿世尧回来我陪他们夫妻俩一起吃。”

待二老离开,沈凌重新起身,坐回陆路身边,冲她眨眨眼:“刚才你肯定在想,还好姨父和姨妈过来了是吧?”

陆路错愕地望著她,就看见沈凌哈哈大笑起来:“欸,每次看你吃惊的表情,我都觉得超有意思……好啦,我就不欺负你了,小没良心回来知道了,非杀了我不可。我就是想问问,你们这脾气还得闹多久,太久了,我可在姨夫姨妈那边瞒不住了啊。你应该知道,他们已经有所察觉了吧……关於你突然跑来普罗旺斯生產的事,大家都不是傻子。”

“我不是闹脾气……”沉默许久的陆路终於开口,“关於离开这件事,我考虑过很久。”

“是么,”沈凌起身,重新回到沙发上,懒懒地望著她,神色难辨,“不告而別这种事在我看来,可不是深思熟虑的人该做的。”

陆路被堵得哑口无言。

气氛再度变得凝固,但这次,却再没有沈家二老出来替她解围。依稀过了很久,陆路才又听见沈凌的声音:“不论你现在怎么想,我都希望你和世尧谈谈,別忘了,嘉懿除了是你的儿子,也是他的儿子。就算你想要离开他,他也答应,你们也得谈妥关於嘉懿以后的安排。”

说罢,沈凌伸个懒腰,站起来,“小没良心给自己儿子买东西还真慢,我都快饿死了,要不我先去吃饭,给你带点吃的吧?”

“谢谢。”陆路一愣,点点头,她確实饿了。

“对了,”临关上门,沈凌突然探了半个脑袋进来,“站在女性立场上,告诉你我的经验之谈。基本上,要想彻底甩掉你孩子的爸爸,蛮难。”

陆路正准备拿水杯的手一下子滯住了。

当天晚上,餵完小嘉懿奶,哄他睡著后,躺在床上的陆路不禁想起了白天沈凌的话。

说起来,中午沈世尧赶回的时候沈凌刚好带了午餐回来,沈世尧一脸嫌弃地將那些饭菜打量了一遍,最后全部丟回给沈凌,叫她自己多吃点。

沈凌气得够呛,问他为什么,沈世尧白她一眼:“你不是生过孩子吗?”

沈凌脸都绿了:“我那时在国外可没这么多忌讳,你在国內待久了真麻烦!”

但即便如此,沈世尧还是按照国內的规矩,请了专人负责照顾陆路的饮食起居。

看著陆路把重新送来的午饭吃完,沈世尧才算鬆了口气,將今天买回来的母婴用品一一放置好。

其实住院前陆路已经准备好基本的必需品,但对比眼下沈世尧的採购內容,陆路只能默默咂舌,不知道的大概会以为他是专业的育儿专家。

等全部琐碎摆放完,沈世尧坐到沙发上,开始翻他带来的那本厚厚的育婴常识。

沈凌回酒店午睡,而小嘉懿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睡,沈先生和沈太太又还没有回来,眼下房间便只剩下这两个清醒著人相对。

陆路不说话,沈世尧便也沉住气跟她一起沉默,气氛顿时变得很僵。

恍惚间,陆路想起,好像自昨天她对他说,儿子叫陆嘉懿后,沈世尧就再没有主动搭理过她。当然,在沈先生沈太太面前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不算。

应该是生气了吧,也是,任何人听见自己的孩子不隨自己姓,大概都会发脾气。如此看来,他忍到现在,已经难能可贵。

“沈世尧……”陆路叫他。

听她开口,沈世尧惊讶地抬头,四目相对时,门却忽然被推开了,沈先生沈太太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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