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都尉,”陈定雷缓缓道,“老夫出身小吏,学识鄙薄,我不擅长庙算,也不擅长大局筹谋,连个举人都未曾考中,更没有穆大人那般天纵之才。赖都尉,你说你本事有限,老夫我也同样没有出眾的能力。我唯一的长处,便是做事认真!二十余年来,没有一事马虎对待!哪怕他真的只有小事上报,只要是他认为此事重大,就应该有人去认真地听一听!你儘管放心,无论这件事是不是真的重要,走多少趟,我也心甘情愿!”
“那他万一要是没事找事呢?”
此言一出,景迟和陈定雷身后三人全怒气冲冲地瞪著这个欠抽的玩意,看那架势,很想掐死这个討厌的人算了。
“呵呵……”赖三一缩脖子,“都这么看著我干什么,我也就是隨便说说
“此刻衙门已经关闭,没什么正事需要处理,不会耽搁我的本职工作,便是这位典正没事找事,我也不过多走几步路,那又有什么损失?”
“哦……”赖三感嘆,“太傅大人,你有点太好说话了。要是有人想整你,今天有人在城东等你,明天有人在城西等你,个个都说有要事,你非叫人遛直了腿不可。”
陈定雷默然片刻,终於道:“这种事大概只有你才能干得出来吧?”
“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陈定雷看著他的脸色,嘴角竟带出了一点笑容,“你要真这么做,老夫確实会被你戏弄了。只不过官场之上很少有人会像你这么做,如果想对付一个人,他们不会只让那个人跑跑腿就算了,必定赶尽杀绝。”“哦。”赖三伸了伸舌头。
“官场险恶。”陈定雷淡淡道,“你还算心善。赖都尉,老夫曾为世子之师,我在王府授课的时候,世子十四岁,天意小郡主刚刚七岁,王爷宠溺她,满府中任她乱走。有一次我正在给世子授课,她砰的一声撞开门就冲了进来,说是府中来了什么变小戏的,手段奇特,难得一见,要找哥哥出去一起看。老夫自然不肯让世子半途出去游乐,便板起脸来严厉拒绝了她,她受了我的斥责,先是恼了,后来又平静下来,提出要一起听课。”
他嘴角露出笑容:“好学是好事,小郡主生得可爱至极,老夫也十分喜欢,我便將她留下了。等我给世子解释了一句『巧言令色,鲜矣仁』是说,花言巧语,一脸討好的脸色,这样的人多半是小人,少有正人君子,看到这样的人,一定要远离。郡主就冲我甜甜地笑,还说,(师傅,你讲得可真好,特別清楚明白,我以前听不懂这句话,现在听你说了几句,一下子就懂啦。』”
“咦?”赖三闻听是关于越天意的事情,忍不住仔细去听,想到越天意七岁的时候,也一定是个超级美的小姑娘,又这样会说话,必然乖巧可爱至极。
陈定雷接著道:“老夫当时忍不住也有几分高兴,谦虚了两句,谁知她话音一转,拍手笑起来,说:『巧言令色,鲜矣仁!我巧言令色地夸师傅,师傅却喜欢!可见这个世上,到底还是油滑的小人可爱!』
“我听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见了更高兴,笑嘻嘻地说:『只要这个人不去真的做坏事,油滑些有什么关係?我就喜欢能哄我开心的油滑小人,像师傅这样脸拉得比门帘子还长,好看吗?』”
赖三几乎想笑出来,不承想越天意儿时竟然是个坏小孩。他飞快地看了陈定雷一眼,忍不住暗自偷笑,陈定雷是长脸没错,但也没有门帘子那么长。
陈定雷没注意他的表情,接著道:“老夫当时只怕郡主这番言论误导了世子,急忙解释,谁知我说一句,她便驳一句。老夫被她说得不停流出冷汗。”陈定雷轻轻摇摇头。
“那后来呢?”赖三大感兴趣,两只眼睛睁得亮晶晶的。
“后来我没有办法,索性弄个了个手段,丟开这句话,开始引经据典,大谈玄学。郡主毕竟年纪尚小,所学不多,我说的话许多她听也听不懂,如何还能像刚才
那样句句辩驳?到最后没什么可说的了,她却也不肯认输,便开始追根问底,没事找事,直至最后胡搅蛮缠。就和你刚刚几次三番追问我,那神情跟你一模一样!”
赖三跳了起来,说:“陈大人,你不厚道啊!原来你绕了这么一圈,是说我没事找事,胡搅蛮缠!”
陈定雷看著他,嘴角含笑:“彼时郡主年幼,活泼得不得了,王爷说她『仿佛家里所有椅子上都安了火盆,她绝不肯老实坐上一会儿的』,倒是经常像你刚才那样,猛地一跳,撒腿就跑。”
“我我……”赖三张口结舌,双眼瞪圆,乾咽口水,不知说什么才好。
“呵呵呵……”陈定雷手捻鬍鬚,开心地笑了出来,“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和她做错事之后十分相像!”
得!赖三心道,我没个跑了!说他像越天意他当然不反对,问题是陈定雷说他像的可是越天意七岁的时候啊!也就是说他像个小屁孩?而且听那意思,还是个调皮捣蛋的小屁孩!可三子今年已经整二十岁了,过了年马上就二十一岁了!陈大人,有那么幼稚吗我?
陈定雷身后三个长隨惊讶地看著赖三,他们跟了陈定雷多年,也难得见他笑一次,可现在他们大人看著这人竟接连笑了几次,而且那目光中还颇为慈祥,如同看著自己的子侄一般。这个小子,他们只觉得討厌,哪里可笑了?
赖三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善意,不由自主地也衝著他笑了起来。
“称羡公,”陈定雷冲他微笑致意,“今日我与这位典正尚有事情,我们改日再敘可好?”
“称线?线是一团一团买的,不用称!”赖三觉得莫名其妙。没人和他说过,这货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叫称羡呢。
陈定雷先是一愣,隨即又笑了起来,说:“好,有机会我一团一团地买!”他上前在赖三肩膀上拍了拍,笑盈盈地走了。
那三人紧隨其后,景迟也连忙跟上,看得出他十分激动,那般好的武功,冻了一天都没事的人,此刻却一直在微微发抖。
赖三目送著这些人远去,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似乎有些捨不得这老头走一样,静静地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到再也看不见陈定雷的背影,还又站了一会儿,这才向太史府走去。
赖三萧瑟落寞的表情在接近太史府灯光可以照亮的范围內,很快变回嬉皮笑脸,和门房拉扯两句閒话,伸个懒腰,便回去睡了。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了少许,赖三还正睡得香甜,就被下人叫醒了,说是老爷有请。
赖三用被子將头一蒙,含含糊糊道:“鸡还没睡醒呢!你们老爷起这么早干吗?你就回去和穆大人说,別的咱不比,至少不能让我比鸡醒得还早,这不厚道!”
脚步声响起,有些杂乱,似乎有几个人出去,又有几个人进来。赖三寄居在別人家里,很识时务,从来也不锁门,听见有人进来他也不管,仍旧蒙著头大睡。
(本章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