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阿姐你瞧看我这样貌,像是能养姘头的年岁么?”

褚青石开口辩解。

“像的。”

女工眼尾堆起细褶,认真打量褚青石的面孔,十三四岁的模样,喉结微微凸起,已然到了谈婚论娶的年纪。

在大户人家,这等年纪又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儿,恐怕早已拽著婢女侍奉,过起风流日子了……

褚青石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把银票摁进到女工掌心,抬手指了指一旁拖拽的门板。

“我不是她男人,更不是她姘头。只是她男人死了,我替人帮忙把尸体送回来而已。”

女工攥紧银票,没有立刻搭话。

先是伸出长满老茧的手在银票上摩挲,確认了银票的真偽后,才缓缓抬头,神色认真道:“林知秋没有男人,而且她这人吶,是个怪人……”

“怪人?”

“你不就是个怪人?哪有一上来就问人家是不是姘头的……”

褚青石心底暗自腹誹,面上佯装出困惑不解。

女工见状,指了指自己掠过耳后的碎发,那发茬齐刷刷抵著耳垂犹如狗啃,比寻常男子还要短上三分。

褚青石心头突地一跳。

在清末年间,髮丝跟裹脚布都是女子之命脉!若不想遁入空门出家为尼,寻常妇人失了满头乌髮,少不得要悬樑投井。这些女工怎就……

“小官人莫惊怪,这在女工浜原是寻常事。”

女工悠悠解释道:“我们这些做活的女工每月只领块半英洋,一月下来甚至填不饱半副肚肠。”

“也幸得这里多是女工,总有发婆子上来挨户收辫。

“三尺青丝可换三斤陈年糙米,这才保得女工浜没出现过饿殍。”

“那林知秋......”

“她是整条浜子唯一不愿用头髮换粮食的人。”

“啊…那確实是挺怪的一个人。”

褚青石敷衍著点头。

以他的眼光看自然没什么稀奇的,但落到这种光景下的清末……敢特立独行?光是街坊四邻的閒话就能生剐下你三层皮,更不要说撞上某些老古董,莫不是当即就要定为妖孽,架上柴堆了……

“是啊,”女工接著附和:“要我说,这般金贵的头面,不是楼里掛牌的姑娘,便是深宅偷跑出来的姨娘。”

“小官人您既不是她相好,那地上躺的那位保不齐就是了。”

女工一副孺子可教,不肯鬆口林知秋有姘头的同时,为褚青石引著路。

一路上暂失了言语,

只听打更人子时的梆子声在远处慢慢盪开,以及褚青石拖动门板时的“沙沙……”声。

“林疯子的住处被喊做鬼见愁,因为曾有三名女工在那儿用麻绳收了自己的性命……她恐怕要不了就是第四个…”

女工提著锈蚀的油灯,枯槁的手指指向巷道尽头:“喏,那边就是瘌痢头和小阿三上吊的屋子——”

顺著方向看去,院墙下有丛病懨懨的野蔷薇,在月光的下绽出两三朵惨白的,瓣薄得像纸,芯又像凝著血珠子似的露。

等看清全貌,褚青石好像明白女工要说林知秋是个怪人了……

林知秋的竹棚隱在一颗歪脖子树下,乍看与別家无异,户型却是一方篱笆小院,外边用废弃的染料桶拆解成铁条,拗成了梅兰竹菊的鏤空纹样。

用女工是话来说,就是閒的。

一天十四个小时的工作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不说,肚子里没一点油水还敢做这般费力气,又华而不实的活?

突然,女工提著的煤灯灯影一闪,照著篱笆前东倒西歪的木牌古怪念道:“'蚕月条桑,取彼斧斨——”

说罢嗤笑一声。

“小官人您瞧,这贱人蹄子饭都不饱,还学人秀才老爷写诗!”

褚青石看去,只见风吹虫蛀的木板上用朱漆写著三字“棲梧轩”,下边则是题词:“蚕月条桑,取彼斧斨。”

似乎对林知秋积怨已久,女工喋喋不休的向褚青石描述她的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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