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拆了帐篷,找一切能挡雨隔水的东西。等天黑了,咱们先小心潜行下山,到了山脚下再听我號令。”

眾人应和道:“是!”

“还有哪位叔伯有疑问,请速速讲来。片刻之后大军出发,只管向前,不许退后。再有疑问的,以乱军心论处,休怪我乐大不讲情面。”

不过还是有人发出了疑问:“既不举火把,也不打旗號,二郎那边错过了怎么办?”

原来就不久前,卢喜终於在守口燧老者的带领下,沿著小道从北麓上了山。

依著乐起的计策,本要上下夹击官军,图谋一线生机。所以丘洛拔也假意叛降元渊,指望能拖住对方,接应乐起来攻。

可此时乐举已顾不得了。

见卢喜发问,他沉默片刻,重重嘆了口气:“二郎和显秀纠集的不过是些败兵逃兵,人数少,又有元渊挡路。他是个聪明的,看他自己的造化吧!咱们就当他们没来。”

“对了,智源法师是出家人,贾公(贾思同)又是被咱们掳来的。就让他们带著妇孺先在山中躲避,万一————万一————”

“大郎怎么说丧气话,还不把我们当人看吗?”

不知何时,木兰也换了身劲装,手里拎著一把刀:“古人说家门之祸,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別当我们北镇女郎只是些只会绣的闺秀!”

贺赖悦也说道:“我家婆娘也把营中妇女都叫上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此时还分什么男女?”

乐举本想拒绝,扫视一圈,眾人皆是衣衫槛褸,千言万语终究化成了一个可字。

得益於李崇放火烧山,加上月色被乌云遮掩,怀荒人下山之路倒顺利了不少。

行到半山腰,全军更是放心大胆地一路狂奔—因为天漏了。

天真的漏了,仿佛被闪电和雷霆炸出个窟窿。

先是数道闪电同时划破夜空。

若是此时官军中有目力极佳、仍在坚守岗位的人,定能看到山腰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一—怀荒军不分男女老幼,除了伤得走不动路的,全来了。

打头的仍是壮年男子,身后则是背弓挎刀、带著箭矢、扛著临时扎成的长梯的妇孺。这是为了最大程度节省男子的体力。

闪电过后,天色更黑,像墨水泼在了恆州上空。

那一瞬间的寂静格外瘮人,风声、脚步声、甚至呼吸声,都像被吸进了某个看不见的窟窿,整座山仿佛被塞进罐子里,连心跳都震得耳膜发疼。

接著,雷声碾了过来。不是炸响,而是从地底涌起的闷吼,带著砂石相磨的震颤。

西北方的云墙应声崩裂,成千上万条灰白雨柱垂落,又在半空中被狂风吹成漫天箭矢,砸在眾人身上。

松涛变成了尖啸,再没人能听清周围人的话。

脚下的草木灰化成泥浆,怀荒人的脚步从小心翼翼的慢跑,变成碎步快跑,继而变成一溜烟的滚滑。

当眾人连滚带爬衝到山脚下时,李崇刚送走叱罗邕躺下。

雨太大了,连抬胳膊挥刀都费劲。乐举决定再等等,等官军最鬆懈的时候。

回到眼前,天刚破晓的时候,雨终於停了。

匍匐在深沟另一侧的怀荒军,能清楚看到对面的军营仿佛活了过来,到处人影晃动,乱成一片,却没一个人想起该去山脚下的防线驻守,哪怕深沟离营柵不到百步。

“上!”乐举一声令下。

第一个翻身滚入深沟泥浆的是木兰,接著是慕容武、丘洛拔、贺赖悦的妻子,继而是怀荒的其他妇女们。

她们肩扛简易木梯,泡在泥浆里;丈夫们不再迟疑,大步踏在梯子上,快速越过深沟。

而此时,官军的军官们还在为移营的事跟李崇辩扯。

怀荒军发足往营门狂奔。营门离深沟不过百步,当值的士兵还在忙著回帐篷,收拾被雨水浸透的布帛財物。所以压根没人防守营门,怀荒军轻易就杀了进去。

官军士卒先是一脸震惊,继而惊恐:

他们看到一个个泥人突然从营外涌入,三五成群,见人就砍,配合极为默契有胆大的顾不得光著膀子,提刀迎上,转眼就被捅出窟窿。

有茫然无措的,转身四处寻找同队同袍或武器,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砍下脑袋。

更多的则是丟下湿漉漉的布帛,转身就逃。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怀荒军有过突袭敌营的经验,自然知道突入营中该怎么办。

他们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昨日在山上瞧见的李崇的中军大帐。

沿途但凡胆敢挡路或集结的,都被他们无情衝垮衝散。只是敌军大多光著膀子,一时间分不清谁是官谁是卒。

乐举有伤在身,走不快,也没马骑,只得在人群中凭著战场直觉指挥。

他知道怀荒人的体力在雨夜中已耗去大半,此时全凭一股血勇硬撑,断不能有丝毫拖延。

於是怀荒军分为三部:

一部仍由慕容武领头,直插中军帐,猎杀李崇等高级將领。

另外两部由贺赖悦和屈突陵带领,分左右两翼阻遏、杀散、驱赶来援的敌军。

叱罗邕刚躺下没多久,就被混乱的脚步声和震天的喊杀声吵醒。作为有过多次战场经验的北地豪强,他本能地想起了於延水一战,然而却毫无办法!

在狂风暴雨中忍了一整晚的士卒,也小心防备了敌袭一整晚。好不容易等到天色初晓、雨也停了,哪里还有人想得起、愿意去坚守岗位?

军官们忙著清点、晾晒抢掠来的布帛,士卒脱光湿透的衣服,把甲冑丟在一边:此时此刻,任太武帝復生,也没法號令全军。

叱罗邕不敢想第三次被怀荒军俘虏,更怕被不顾一切的怀荒人当场宰杀,顾不上穿甲冑就往中军帐跑。

“大都督,您怎么还在这儿!”

叱罗邕逆著人流摸到中军帐外,正见李崇逮著一名乱跑的军官怒喝。他在尽力阻止恐慌蔓延,可惜慌乱中选了最无效的方式。

於是叱罗邕赶紧高举双手呼喊道:“请大都督速速往旧营走!那儿还有一圈营柵没拆,逃跑的士卒也多往那边去了。贼人能衝到这儿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大都督在,不愁打不回来!”

“是了是了,他们人少,撑不了多久的。”刚刚被李崇揪住的军官忙不迭地补充:“方才见恆州的库狄洛带人去外面取水了,建制一定完整,可急令他们回来稳住阵脚。”

李崇瞪了一眼这多嘴的军官,再次揪住他的衣领狠狠一推:“那还不快去!”

那军官如蒙大赦,来不及拱手称是,手脚並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往南边跑。

李崇毕竟是见多识广的老將,终於从惊慌和伤病中清醒过来,转头对叱罗邕下令:“庆和,带人拿上大纛,跟我走。”

“去哪?”叱罗邕四下一看,没瞧见李崇的亲兵,一时有些恍惚。

“去东边的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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