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没了,帝位也没了!但老子没死!只要活著,就有机会!”
只是...
下一步他要如何是好?
他想起自己弒杀王好贤、夺取王明璋皇位的往事,心中冷笑一声。
去绍兴府投奔王明璋?
那无疑是自投罗网!
王明璋恨不得將他扒皮抽筋,怎会容他活命?
“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铁头望著茫茫江面,心中暗自思忖。
“先找个地方藏匿起来,再慢慢收拢旧部,等待时机,捲土重来!”
江风依旧呼啸,渔船在夜色中顛簸前行。
李铁头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脸上露出一丝侥倖的笑容。
“好在天不亡我李铁头!大明,黄轩,邓邵煜————你们给老子等著,今日之仇,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与李铁头那艘破旧渔船的狼狈不同,江面不远处,一艘大明天津水师的海沧船正稳稳停泊,船身修长,吃水颇深,在月光下泛著冷硬的木质光泽。
虽不及福船的巍峨、仿西夷宝船的精巧,却也是水师主力战船之一。
海沧船船体长逾二十丈,甲板上列著四门佛郎机小炮,船帆收卷如蛰伏的翼,船首悬掛的“明”字军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透著不容小覷的威严。
甲板之上,丁修斜倚著船舷,左臂缠著厚厚的绷带,渗出血跡的白布將袖子撑得鼓鼓囊囊,右手却依旧紧紧抱著那柄寒光凛凛的苗刀。
他眯著眼,目光扫过船身的榫卯结构、甲板上整齐排列的兵器,以及船舷两侧预留的炮窗,讚嘆道:“到底是大明朝的战船,確实不同凡响。这般规制,比江湖上那些坞堡私船强出百倍。”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丁白缨与丁,继续说道:“看来,朝廷许诺的十万两赏银,是真没打算剋扣啊!
不枉我们兄弟三人在杭州城里刀光剑影,取了王好贤的狗头。”
丁白缨一袭劲装,髮丝被江风拂乱,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气。
她闻言微微頷首,目光落在船尾忙碌的水师士兵身上,只见他们动作干练,各司其职,並无半分懈怠之態。
丁则靠在桅杆旁,擦拭著手中的朴刀,脸色阴沉,不苟言笑。
“三位英雄放心。”
一个爽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天津水师总旗周毅身著水师校尉服,腰佩腰刀,大步走来,脸上带著和煦的笑意。
“这十万两赏银,待回到京师,凭陛下亲授的令牌便可直接领取,分文不少。
如今我大明国库虽不算充盈,但在水师与军功上,陛下向来慷慨。”
他抬手示意三人看向船身,语气中满是自豪:“三位有所不知,如今咱们大明的战船,正跟下饺子似的批量建造。
福船这般大型战船,已有十艘下水,巡航於东海、南海。
至於仿造西夷的宝船,第一艘镇洋號”已完成试航,火力与续航皆不逊於荷兰战船,另有三艘正在江南造船厂赶工。
单说这一艘海沧船,造价便已逾万两白银,陛下为了水师强盛,可是下了血本的。”
“万两?”
丁白缨闻言咋舌,眼中满是震惊。
她久在江湖,深知银两的贵重,一艘海沧船便价值万两,十艘福船、四艘宝船,耗费的银钱简直是天文数字。
“不想,陛下竟如此大力发展水师?”
周毅嘆了口气,语气转为凝重:“没法子啊!西夷在南洋横行霸道,荷兰人占了台湾海峡要道,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屠戮我大明侨民。
沿海的海盗也屡剿不绝,时常袭扰州县,劫掠商旅。
没有强大的水师,便守不住海疆,护不住侨民,更谈不上经略南洋了。
陛下常说,“海疆安则国安”,这水师,便是大明的海上长城。”
丁修静静听著,脸上的戏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感慨。
他早年闯荡江湖,见惯了朝廷官员的腐败无能、士兵的骄惰怯懦,心中对大明朝廷向来不屑一顾,总觉得这是个藏污纳垢、无可救药的王朝。
可如今亲见水师战船的强盛、士兵的整肃,又听闻新君的雄心与作为,心中的成见不由得渐渐鬆动。
“世道真是变了。”
丁修低声呢喃。
曾几何时,他断然不会想到,自己会为朝廷卖命,更不会相信这腐朽的大明能有什么新气象。
可现在,他亲眼看到了,战船林立,军容严整,君主有经略四海的雄心,臣子有务实干事的魄力。
这样的君主,这样的国家,方才值得他丁修卖命。
他心中暗自思忖。
若是换作以往那些尸位素餐、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昏君佞臣,別说十万两赏银,恐怕连性命都难以保全,又怎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效力?
他丁修的命金贵得很,从不为不值得的人和事折腰。
丁白缨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新君登基,革除弊政,整军经武,大明確实有了中兴之象。
我们此次刺杀王好贤,助朝廷平定偽顺,也算是为天下苍生做了件实事。”
丁修点头,目光望向远处漆黑的江面,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周毅见三人神色,笑著说道:“三位英雄立此大功,陛下定会另有封赏。待回到京师,在下做东,请三位喝上好的女儿红!”
“好!”
丁修朗声应道,脸上露出久违的爽朗笑容。
笑完之后,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丁白缨,挑眉问道:“师父,这十万两赏银到手,该怎么?”
一旁的丁垂著头,眉峰紧蹙,脸上还凝著同门伤亡过半的悲戚。
丁白缨亦是如此,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鬱,想起那些跟著他们出生入死、最终倒在杭州城的义士,心中一阵酸涩。
两人还陷在伤痛中难以自拔,丁修却早已盘算著如何销赏银,画风截然不同。
“这十万两,首要便是给阵亡的义士家属送去抚恤。”
丁白缨收回目光,声音带著几分沙哑。
“剩下的,尽数归入丁门,作为日后招兵买马、修缮武馆的经费。”
丁修闻言,瞬间小脸一垮。
“那我呢?师父?”
丁白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眼底却藏著一丝无奈。
“少不了你的。给你留一万两,够你挥霍了。”
“一万两?”
丁修眼睛倏地亮了,刚才的颓丧一扫而空,搓了搓手,咧嘴笑道:“够了够了!有这一万两,啥事都能干了,还能再添几柄好刀!”
这廝心满意足的模样,惹得丁也忍不住抬眼瞪了他一下。
“三位不必忧心抚恤之事。”
一旁的水师总旗周毅笑著插话。
“朝廷早有规制,凡为国捐躯的义士,皆由户部发放抚恤银两,家属还能免除三年赋税。
你们这十万两赏银,尽可自用,陛下从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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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修眼睛瞪得溜圆,满脸诧异:“朝廷竟如此大方?”
他闯荡江湖多年,见惯了官府剋扣餉银、苛待义士的勾当,实在难以相信这般好事。
“为朝廷做事,陛下向来大方。”
周毅语气篤定,脸上满是自豪。
“就说我们天津水师,若是有人在战船改良、战法创新上有突破,只要被陛下知晓,少则赏银千两,多则官升一级。
前阵子有个木匠改良了船帆升降装置,陛下直接赏了五千两,还赐了巧匠”牌匾!”
“原来如此。”
丁修恍然大悟,心中的感慨更甚。
新君登基后的种种作为,著实顛覆了他对朝廷的固有印象,这般赏罚分明、
体恤功臣,难怪大明能蒸蒸日上。
他转头望向杭州城的方向,夜色中,那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连江面都被映得泛著暗红。
炮声虽已停歇,但隱约能听到城中传来的吶喊声,想来战事还未完全平息。
丁修收敛了笑意,轻声道:“希望这战事快些结束,百姓也能少受些苦。”
就在这时,丁修借著天边残月的微光,瞥见江面下游不远处漂著一艘孤零零的小渔船。
那船身破旧,却被人拼命操控著,朝著外海方向疾驰。
“哎?那有人!”
他伸手指向渔船。
“难不成是从杭州逃出来的乱兵?”
丁白缨心中一动,当即接过周毅递来的黄铜千里镜,调整镜筒焦距,对准那艘渔船凝神细看。
镜中景象渐渐清晰:渔船上只有一个汉子,膀大腰圆,光著上身,露出满是伤痕的脊背,正弓著身子拼命摇櫓,脸上满是仓皇与狠厉,正是方才从杭州突围的李铁头!
“是李铁头!”
丁白缨眼神骤然一凛,语气斩钉截铁。
“李铁头?”
丁修和丁同时惊呼。
“就是那个弒君夺位的偽顺皇帝?”
丁白缨重重点头,將千里镜递给丁,沉声道:“绝不会错!之前刺杀王好贤时,我曾与他大战数十回合,他左肩有一道三寸长的刀疤,是我当时交手时留下的,方才在镜中看得一清二楚!”
此话一出,甲板上眾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方才的沉鬱与疲惫一扫而空。
偽顺皇帝李铁头,乃是朝廷悬赏万两白银捉拿的首恶,如今竟在这钱塘江上撞见,这可是送上门的天大功劳!
周毅脸色一正,当即喝道:“传令下去,起帆提速,追上去!绝不能让这逆贼逃了!”
水师士兵们闻声而动,迅速拉起船帆,调整航向,海沧船如离弦之箭般朝著那艘小渔船疾驰而去。
船帆鼓满了风,船身划破江面,激起两道白色的浪痕。
丁修握紧了手中的苗刀,眼中满是兴奋:“没想到啊没想到,没去杭州城捡功劳,倒在江面上撞见了大鱼!
这李铁头可是头號战犯,拿下他,陛下指不定还得再赏我们一笔!”
丁白缨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沉声道:“他已是穷途末路,今日定要將其擒获,为那些死在偽顺手中的百姓和义士报仇!”
夜色中,海沧船与小渔船的距离越来越近,李铁头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的追兵,摇櫓的速度愈发急促,脸上满是惊恐与绝望。
海沧船乘风破浪,船帆鼓满劲风,船身划破江面激起雪白浪涛,速度之快,绝非李铁头那艘破旧渔船所能企及。
不过半盏茶功夫,巍峨的战船便已逼近小渔船,船舷高耸如墙,將渔船笼罩在阴影之下,巨大的压迫感让李铁头浑身发紧。
“各位军爷,误会误会!”
李铁头强作镇定,慌忙放下櫓,搓著沾满江水的双手,脸上挤出諂媚的笑容。
“我就是个打渔的,夜里出来赶潮,可不是什么歹人!”
他刻意佝僂著身子,试图掩盖自己膀大腰圆的身形,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船舷上的明军士兵,满是慌乱。
“渔民?”
一道清冷的女声骤然响起,带著彻骨的寒意。
“灵隱寺中,李铁头,你忘了是谁与你大战数十回合,险些取你性命?”
丁白缨立於海沧船船舷边,衣袂被江风猎猎吹动,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定著渔船上的汉子。
李铁头闻声抬头,看清丁白缨的面容时,瞳孔骤然收缩,浑身一僵。
一个多月前灵隱寺的血战瞬间涌上心头。
正是眼前这几人,如鬼魅般潜入寺中,刺杀了王好贤,当时他与这女子交手数十回合,被其凌厉的刀法逼得险象环生,左肩的刀疤至今仍隱隱作痛!
“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李铁头又惊又怒,再也装不下去,猛地站直身子,眼中闪过狠厉。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撞见你们!”
“你才是弒君夺位、祸乱江南的乱臣贼子!”
丁翀攥紧朴刀,指节泛白,眼眶瞬间通红。
他猛地想起那些在刺杀行动中牺牲的同门师兄弟,想起他们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胸中怒火熊熊燃烧,对著丁白缨急切喊道:“师父!別跟他废话,速速杀了此人,为师兄们报仇!”
李铁头见状,反倒冷静了几分。
他知道今日难逃一死,索性横下心来,拔出腰间仅剩的短刀,拍了拍胸口,高声喝道:“来!谁敢与我一战?我李铁头纵横江南,还怕了你们这些江湖草莽不成?”
他摆出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试图用气势震慑对方。
丁白缨却抱胸冷哼一声,眼神轻蔑,转头对周毅说道:“总旗,此獠负隅顽抗,无需多费手脚,乱箭射死即可。
“这————”
周毅迟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丁姑娘,若是能將其生擒,献给陛下,可是头等大功啊!”
“不必。”
丁白缨断然摇头。
“李铁头战力不俗,一身横练功夫,又精通搏杀之术。
与其短兵相接,我等虽有胜算,却难免徒增伤亡。
如今他已是瓮中之鱉,何必冒此风险?”
周毅闻言,深以为然。
他抬头看了看渔船上孤立无援的李铁头,又瞥了眼身边严阵以待的士兵,当即点头下令:“弓箭手、火銃手上前!瞄准渔船,射击!”
军令一下,数十名弓箭手立刻搭箭拉弓,箭矢如流星般朝著李铁头射去。
火銃手们也纷纷点燃火绳,“轰轰轰”的銃声接连响起,铅弹带著呼啸声破空而出。
箭矢与铅弹如雨点般密集,朝著小小的渔船倾泻而下,根本不给李铁头躲闪的余地。
“卑鄙!不讲武德,居然群殴!”
李铁头又惊又怒,挥舞著短刀格挡,却哪里挡得住如此密集的攻击。
数支箭矢擦著他的胳膊飞过,划破皮肉,鲜血瞬间渗出。
他心知不妙,猛地纵身一跃,跳入冰冷的钱塘江中,试图凭藉水性躲开攻击。
“哼,想逃?”
周毅冷笑一声,当即吩咐。
“调整佛朗机炮角度,轰击渔船!”
士兵们迅速转动炮架,將一门小型佛朗机炮对准了那艘破旧渔船。
隨著火绳点燃,“轰”的一声巨响,炮弹呼啸而出,精准地击中了渔船的船身。
渔船瞬间四分五裂,木板飞溅,沉入江底。
江面上,李铁头刚浮出水面换气,便被爆炸的衝击波震得头晕目眩。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后续的箭矢与铅弹已接踵而至,密密麻麻地射中了他的身体。
他闷哼一声,口中喷出鲜血,身体缓缓下沉。
片刻后,江面恢復了平静,一具浑身是伤的尸体缓缓浮出水面,正是李铁头o
他双目圆睁,脸上还残留著不甘与怨毒,却早已没了气息。
丁白缨看著江面上的尸体,长舒一口气,眼中的锐光渐渐消散。
丁翀也放下了紧握的朴刀,脸上露出释然的神色。
周毅走上前来,望著尸体,朗声笑道:“偽顺皇帝李铁头伏诛!此乃天大的功劳,我等即刻带尸体返程,向陛下报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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