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摊位落定
清晨的寒气像冰冷的刀片,刮在棒梗裸露的皮肤上。
棒梗走出后院小屋,回身仔细落好门栓,目光扫过窗台上那盆在严寒里依旧倔强挺著几片绿叶的仙人掌——那是秦淮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说是能“辟邪”。
棒梗嘴角扯了一下,这深宅大院,人心鬼蜮,岂是一盆仙人掌能挡住的?
他刻意绕开中院,选择了通往前院的侧廊。脚步放得轻,却还是惊动了刘家大门前的一扇拆下来的破旧窗户,在寒风里发出轻微的“哐啷”声。
几乎是同时,刘家那扇装著玻璃的新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细缝。棒梗眼角余光瞥见,一双精光闪烁的三角眼,正透过缝隙,死死地黏在他的背影上。
棒梗恍若未觉,径直穿过前院那棵光禿禿的老槐树下,踏著青砖上薄薄的一层霜,走出了四合院斑驳的大门。
身后那道窥探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胡同拐角,才恋恋不捨地缩了回去。
街道办事处的门脸不大,红漆有些剥落,透著一股基层特有的、混杂著煤烟味和旧纸张气息的味道。棒梗推门进去,一股带著暖炉温吞热气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同志,找谁?”一个裹著厚袄的中年妇女从一堆文件后抬起头,鼻樑上架著副用胶布缠著腿的老镜。
“您好,我找王主任。”棒梗声音平和,带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我叫贾梗。”
“贾梗?”妇女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哦!王主任交代过!你等等,她正开会呢。”態度明显比刚才热情了些,还指了指靠墙的长条木椅,“坐那儿等会儿吧。”
棒梗依言坐下。长椅冰凉,贴著裤都能感受到那股寒意。办公室不大,几张旧办公桌挤在一起,墙上贴著褪色的宣传画。
几个办事员在忙碌,低声交谈著,间或传来翻动纸张和拨算盘的“噼啪”声。
角落里,一个巨大的铁皮炉子烧得正旺,炉圈上烤著几块焦黄的窝头片,散发出混合著焦糊味的食物香气。棒梗的目光落在炉子上,又移开,投向窗外灰濛濛的天空。
他需要这个摊位,这是有个钱的正当理由的必须一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接触信息、积累初始资本、同时又不引人过度怀疑的支点。
等了约莫半小时,里面一间掛著“主任室”牌子的门开了。王主任带头走了出来,看见棒梗,严肃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棒梗送来的两只野鸡可帮了大忙。
“棒梗?来啦!快进来!”王主任招招手,声音爽利。
棒梗起身走进主任室。屋子更小,一张旧办公桌,一个文件柜,两把椅子。桌上堆满了文件和报纸,一个搪瓷缸子冒著热气。
“坐!下次喊我王姨,別喊什么王主任了。”王主任语气亲切的说道。棒梗立刻打蛇隨棍上,高兴的喊了一声“王姨好”
王主任坐下了,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一口水,她看著棒梗,眼神里有关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孩子,最近变化太大了,沉稳得不像个半大少年。
她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著,“棒梗,修钟錶这活儿……精细,得有真本事才行。供销社门口人来人往的,要是修不好,或者弄坏了人家的东西,那可就……”
“王姨您放心。”棒梗立刻接口,脸上露出少年人特有的、带著点倔强的自信,
“我跟书上学了大半年,基础的东西都摸熟了。还拿著好多破表什么的试了手,简单的毛病,像洗油、换发条、修卡子这些,绝对没问题。太复杂的老古董,我会跟人说清楚,不敢瞎碰。”他这话说得有分寸,既表明能力,又留有余地。
王主任看著他篤定的眼神,又想起秦淮茹说起棒梗最近“懂事得让人心疼”的话,心里的疑虑又消了几分。这孩子,眼神清亮,说话有条理,不像瞎胡闹的样子。她拉开抽屉,取出一份表格和一张盖著红章的证明信纸。
“行!你有信心,王姨就信你!”
王主任拿起蘸水钢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一边在表格上填写,一边说,“咱们街道鼓励自谋生路,你这情况,完全符合政策。”她笔下不停,刷刷地写著,“摊位就设在供销社门口右边那片空地,位置不错,遮风挡雨,离他们里面的电源插口也近,你接个灯啊、烙铁啊方便。我跟供销社的老赵打过招呼了,你直接去找他,就说我让你去的。”
棒梗心头微松,成了。王主任这招呼,替他省了最关键的第一道门槛。
“谢谢王姨!”棒梗的声音带著真切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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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啥!”王主任放下笔,把填好的表格和那张盖著鲜红“红星街道革命委员会”大印的证明信递给棒梗,
“喏,拿好!这证明信你给供销社的老赵看。摊位费按规定,一个月两块,你先不用交,第一个月算试营业,干得好再补。”
棒梗双手接过那薄薄的两张纸,却感觉沉甸甸的。这不仅仅是一张纸,这是他撬动命运的第一块基石。他小心地折好,揣进袄內袋,紧贴著李怀德昨晚塞给他的那个厚信封。
“记住了,好好干!手脚麻利点,待人热情点,嘴甜点!遇到难缠的主顾,別硬顶,吃亏是福,回来跟王姨说!”王主任又叮嘱了几句,像个操心的长辈。
“嗯!我记住了,王姨!”棒梗用力点头。
走出街道办,凛冽的空气吸入肺腑,带著一股清冽的振奋。
棒梗没有耽搁,径直朝著位於胡同口主干道上的红星供销社走去。
供销社是这片区域最大的国营商店,红砖墙,绿色的大木门,门楣上掛著红底白字的招牌。门口的空地上,已经有不少附近的居民在排队等著开门,挎著篮子,提著布兜,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
棒梗绕到供销社侧面,找到掛著“办公室”牌子的后门,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响起。
棒梗推门进去。一股更浓烈的烟味和旧纸张、油墨混合的气息涌来。
办公室比街道办宽敞些,但也更杂乱。几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帐本、报表、算盘和一些散乱的零件。
一个穿著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髮白稀疏、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正伏在桌上,对著帐本噼里啪啦地打著算盘。他鼻樑上架著一副断了腿、用细铁丝缠了好几圈的老镜,眉头紧锁,额头上刻著深深的皱纹,正是供销社的赵副主任,主管后勤杂务。
听到动静,赵副主任抬起头,从眼镜框上方投来审视的目光,带著基层小干部特有的警惕和不耐烦:“什么事?”声音乾涩,没什么温度。
“赵主任您好,”棒梗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带著少年人靦腆和敬意的笑容,微微躬了躬身,
“我是贾梗,街道办王主任介绍我来的。”他特意点出王主任,同时迅速从內袋掏出那张证明信,双手递了过去。
“王主任?”赵副主任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放下算盘,接过证明信,凑到眼前,透过那缠著铁丝的镜片仔细看著。他看得不快,手指在“同意设立修理钟錶摊位”和那个鲜红的大印上摩挲了一下。
“嗯,王主任是打过招呼了。”
赵副主任放下证明信,摘下老镜,揉了揉发红的鼻樑,重新打量起棒梗,
“修钟錶?你?”语气里的怀疑毫不掩饰。眼前这半大孩子,穿著洗得发白的旧袄,脸上还带著点稚气,怎么看也不像个手艺人。
“跟我师傅学了点皮毛,混口饭吃。”棒梗笑容不变,语气谦逊,但眼神里透著一股沉稳的篤定,“赵主任,您放心,简单的活儿能应付,不会给供销社添麻烦。”
赵副主任没吭声,手指在油腻腻的办公桌面上无意识地敲著,发出“篤篤”的轻响。
他似乎在权衡什么。王主任的面子要给,但就这么轻易把门口那块好地方划出去?而且还是个毛头小子?万一干砸了,或者手脚不乾净,丟的是供销社的脸。
他眼皮耷拉著,目光却像探针一样在棒梗身上扫来扫去。
棒梗心里明镜似的。他等的就是这个“权衡”的间隙。
他不慌不忙,手伸进袄內袋,却不是掏证明信,而是动作极其自然地从李怀德给的那一沓钱里,抽出了两张崭新的大团结(二十元)。
他的动作很隱蔽,身体微微前倾,恰好用胳膊遮挡了大部分视线。接著,他像是要整理一下衣襟,手在袄外面按了按,那两张捲成小卷的钞票,便极其顺滑地被他按在了桌面上,正好压在赵副主任敲击桌面的手指旁边。
“赵主任,给您添麻烦了。”棒梗的声音依旧平和,带著点不好意思,“这摊位位置好,您多费心。”他说话的同时,手指轻轻將钞票往赵副主任手边推了半寸。
赵副主任敲击桌面的手指,驀地停住了。
他的目光没有立刻看向桌面,而是再次抬起来,深深地看了棒梗一眼。
这一次,那眼神里的审视和怀疑,如同冰雪遇到烙铁,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糅合了惊异、瞭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的光芒。
这眼神变化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咳……”赵副主任清了清嗓子,乾涩的声音陡然变得热络起来,脸上也堆起了笑容,那皱纹都舒展开了不少,
“哎呀,棒梗是吧?年轻人,有手艺是好事!自食其力,值得鼓励!”他一边说著,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那只空閒的手,手掌看似隨意地盖在了桌面上,將那两张钞票牢牢地压在了掌心下,顺势就抹进了自己敞开的外套口袋里。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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