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石破天惊

屋内烛火摇曳,将墙上那巨大的《大明舆图》映照得明暗不定。

先前那番关于南直隶弊病的剖析,仿佛依旧在空气中回荡,让这小小的房间充满了山雨欲来之前的沉闷与压抑。

皇帝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对侍立一旁的王承恩微微颔首。

王承恩会意,躬身退下,不多时便亲自引着几名小内侍,为在场的每一位大臣都奉上了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

茶香清雅,瞬时冲淡了阁内几分肃杀之气。

众人见状,心中皆是一凛。

毕自严、温体仁乃至魏忠贤这样的老狐狸眼皮都懒得抬,便已知晓其中深意。

天子赐茶,且是这般从容不迫的姿态,意味着接下来的将不是三言两语便能结束的问对,而是一场耗时费神的深谈。

果然,待茶香弥漫,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语调平缓,却字字如惊雷,狠狠地劈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朕欲将南方诸府之建置,再行厘定。”

此言一出,毕自严那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一滴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温体仁更是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喉结滚动,发出一声轻响。

就连仿佛早已入定的魏忠贤,那双一直紧闭的三角眼也猛地睁开了一道缝隙,一道骇人的精光一闪即逝,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震惊!

无与伦比的震惊!

若说皇帝杀写藩王商人是在大明现有的框架内进行修补与调整;那这再行厘定…则是伤筋动骨,是乾坤再造,是自太祖高皇帝定鼎天下二百余年以来,从未有过的惊天之举!

屋内顿时再次沉默下来。

几位老臣都在等,等皇帝那更为具体的,堪称大逆不道的真实意图,在此之前,他们不敢想,更不敢应。

皇帝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沉重的压力,他没有立刻说下去,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舆图,深邃的眼眸中竟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踌躇。

众人见状,心中愈发骇然。

能让这位杀伐决断,视人头滚滚如无物的皇帝都显露出如此凝重甚至犹豫的神情,那他接下来要说出的计划,只怕是远超所有人想象的石破天惊!

良久,皇帝的目光从舆图上收回,转向了毕自严与温体仁。

“孟侯,元辅。南直隶之弊,方才诸卿已言之凿凿。若今日朕令二位卿家为朕执笔操刀拆分此地,当如何落笔?”

这个问题如同一座大山,轰然压向了毕自严。

他只觉得呼吸一紧,这是何等样的问题?

拆分行省,重定疆域,这……这在历朝历代,皆是开国君主与不世帝王,方才会、方才能思考的千秋大计!

是帝王之权柄,是天子之方略!

他一个臣子如何敢去揣摩,如何敢去置喙?

然而,皇帝的目光如两道利剑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不容他有半分退缩与回避。

那目光中没有半分试探,只有信任的询问。

毕自自然明白皇帝这不是在考验他的忠心,而是在考验他的才能与担当!

在这场前所未有的鼎革大业中,皇帝需要一个能跟上他思路,甚至能为他补全细节的刀笔吏!

冷汗,顺着毕自严的额角缓缓滑落。

他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本子,以及一根通体漆黑的细棍。

这正是皇帝亲手设计,命内府工匠赶制出来的“炭笔”与“记事本”。

本子以极品的宣纸裁切装订而成,便于携带;炭笔则以柳木炭芯嵌入木杆之中,书写流利,远比毛笔简便。

此物一出,便在极小范围的御前重臣中流传开来,被视为“御赐之宝”。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毕自严和他手中那两样新奇的物事上。

毕自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手持炭笔,一边凝神沉思,一边在本子上飞快地写写画画。

他时而勾勒出大致的轮廓,时而写下几个关键的地名或官职,时而又重重地划掉,重新开始。

屋内,只听得到炭笔在宣纸上发出的声响。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一盏茶,由热转温,由温转凉。

王承恩悄无声息地为毕自严换了一盏新的,他依旧恍然不觉,整个人都沉浸在了那张小小的纸页所构建的宏大蓝图之中。

终于,当第二盏茶也渐渐失了热气,毕自严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抬起头,苍老的脸上竟带着一丝因极度耗费心神而产生的潮红。

他再次起身,躬身对皇帝道:

“启奏陛下。臣愚钝,思虑良久,窃以为拆分南直隶,其核心要义在于——‘削其财、破其党、强其干’!”

“其法,当效法孝武皇帝之‘推恩令’。非是削藩,而是‘分省’!将这头过于庞大过于富庶的巨兽一分为四!使其疆域缩小,财权分散,文脉割裂,彼此之间既能互为犄角,亦能相互制衡,如此,则再不复有对抗中枢之能力!”

朱由检闻言,眸光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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