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灵案上摆着三牲祭品,旁立两柄素幡,轻轻晃动。

殿中没有官员,只有内侍、乐工,有些凄凉。

李太后坐在灵柩东边的丧幄中,身穿麻布衰服,衣身宽大,头上金钗、玉簪尽数撤去,只插一根竹簪,不施粉黛,皮肤苍白,双目微红,却还保持着威严与体面。

她身旁有个年轻女子,该是安皇后,也是身着衰服,头发垂鬟,仅用白麻线束发。

安皇后伏跪着,双手按地不动,如同雕塑,萧弈走了十余步也没见她动一下。

“末将参见太后、皇后,请节哀。”

萧弈近前一揖。

上次冯道没拜他也不拜,这次他甲胄在身,自然不能全礼。

李太后转过头来,道:“萧弈,送送陛下吧。”

“是。”

萧弈不知礼仪,干脆迈步到柩前,点了三柱香。

想到那年轻人在树林边被捅死的模样,他默立片刻,插香,奉起一杯醴酒,轻洒在灵前的白毡上。

安皇后也不知道怎么看到他插香的,此时才有了动作,起身,款款上前,把方鼎中快烧尽的香线拔了,用帕子擦手,把帕子交予宫人。

萧弈瞥见她的容貌,长得极是标致,鹅蛋脸,身材匀称,气质端庄,五官挑不出一点儿错。

他见过的美人特别多,遂知少有人能演出这种仪态,因为都太瘦了……安皇后倒也不是胖,而是骨肉均匀,长得国泰民安。

但太木了,是个瓶。

她神色看似有点悲痛,其实没有任何表情,既不哀伤,也不愤怒,没有“活气”,像个用躯壳来表演的假人。

萧弈转向李太后。

“末将奉命移卫紫宸殿,请太后吩咐。”

“天子治丧,如此冷清,让萧将军见笑了……听闻官家是你找到的,与老身说说当时情形。”

“是。”

萧弈一五一十地说,只略去了与魏仁浦、宋延渥在林中的对话。

他不拘谨,说话也与时人不同,如讲戏般把事情说得跌宕起伏,淡化刘承祐的悲剧,着重讲寻找的过程。

说到后来,周围宫人们听得津津有味,那管炭盆的小宦官连火也忘了拨,只顾两眼放光定定看着他。这些面无表情的宫人,原来也能像寻常人一般偷懒。

想必刘承祐待下并不友善,众人一出神,都忘了悲伤。

唯有李太后一人叹息着,手中的帕子却握得更紧,喃喃自语道:“老身这辈子,还剩什么?”

萧弈难免有些愧疚,低声劝慰道:“逝者已矣,生者终究得活下去,太后正当盛年,不可自弃。”

李太后眼中似有诧异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掌权者的喜怒不形于色,道:“官家终究是被这些谄媚弄臣害了啊。”

安皇后配合地哭了两声。

演技一般,看样子,她也不打算再仔细雕琢以把皇后扮演好。

萧弈道:“逝者流水归海,生者孤舟行江,几个弄臣不过江面浮萍,太后不必介怀。”

“一场风云,炼出了你这枚真金啊。”

李太后夸了一句场面话,挥挥手,让萧弈站到殿门侧护卫。

约摸半个时辰,宫人刚扫了石阶上的雪,冯道带着文官队伍到了。

他身披丧服,手中拄着铜木丧杖,缓步入殿,对着灵柩三次叩首,站到了东侧文臣首班的位置。

不多时,郭威率一众武将到了,披甲,简单罩了件丧袍,如同披风,气势雄壮。

确实失了臣礼,但他满门身死都还没治丧。

“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望恕罪。”

依制,郭威本应在西首勋臣班,可他说罢,却走向东首,往冯道所在的位置走去。

他龙行虎步,甲叶铿锵作响,每近一步,文官队列就紧张一分。

萧弈目光看去,只觉冯道一个枯瘦老儿,在郭威气势的压迫之下,像是巨浪下的一叶孤舟,随时要被拍散。

就在他以为郭威要强占首班时,郭威停下,向冯道郑重行礼。

“冯公,今朝局未稳,某虽掌兵权,于礼制政务却多有不明,还赖你居中调和。”

萧弈一扫王峻、王殷等人的表情,只见武将们皆是目光灼灼盯着冯道,似在逼他赶紧臣服。

但,冯道非旦不避,连扶都没扶郭威,微微颔首,双手仍扶着铜木丧杖,坦然受礼,缓缓道:“先帝丧仪,关乎国体,老朽忝为文臣之首,自当尽这‘最后一份力’。”

“冯公为国操持,某敬服。”

郭威竟就此垂手,站到了西首。

瞬间,文官们明显舒了一口长气,郭威身后武将一部分面露不忿,局面却有种微妙的平静。

能让武夫们忍耐不发,极不容易。

一个照面间的交锋,萧弈揣度着冯道的分寸、郭威的格局,暗忖这恐怕是试探,也是定一个“文辅武治”的基调,对当世风气多少有所改变。

从重兵锁城、分层布防,到卖粮抑价、重斟旧案,再到今日参加国丧、尊重冯道,至少在萧弈眼里,郭威承接权力的过程非常稳健,与史弘肇形成鲜明的对比。

简单的奠仪之后,很快,到了殿议的关键。

“诸卿。”

李太后开口,声音轻柔哀婉,却传遍大殿。

“国家遭此不幸,神器不可一日无主,当于‘诸刘’中择贤而立,以安社稷……请百官共议吧。”

(本章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都市言情小说相关阅读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