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见得?”许克生还有些不放心。

如果有大麻烦,现在逃也许来得及,等锦衣卫上门抓人就晚了。

董百户笑道:“要是真有问题,肯定是快马来报,早將你请进了詔狱。”

许克生的心放鬆了一些,笑著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

谨身殿。

朱元璋正在阅读奏疏。

隨手拿起一个题本,是锦衣卫送来的关於许克生的调查报告。

锦衣卫在年前就已经查明,许克生在松江府已经没有亲人了,那儿的亲人都不幸故於倭寇的屠刀下。

锦衣卫在年后又找到了几个许克生昔日的邻居,但是他们对许克生的印象很淡漠了。

根据调查,许克生的父亲似乎懂医术,但是水平一般。

至於许克生在哪学的医术,全都一无所知。

朱元璋沉吟了片刻,便拿起御笔批了一行字:“结束查勘,案卷悉行鈐封印识归档。”

从年前到现在,许克生对太子的治疗很上心。

无论是京城锦衣卫的跟踪调查,还是松江府的锦衣卫对他过往的追查,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唯一让朱元璋想不通的,是许克生太年轻了,而医术又太神了。

现在太子的病情全靠他和戴思恭撑著。

如果不是许克生及时製造了雾化机关,太子肯定没这么快下地。

最后他只能用朱標的话来劝解自己,”这世上是有神童的。”

~

周云奇上前稟报:“陛下,戴院判来了。”

“宣!”朱元璋將锦衣卫的题本放在了一旁。

是他召戴思恭前来的,想更详细地了解太子的病情,以后后续的安排。

戴思恭大步进殿,上前躬身施礼:“臣太医院院判戴思恭给陛下请安。”

“云奇,搬个锦凳给院判。”

“臣谢陛下恩典。”

戴思恭小心地坐下。

朱元璋问道:“听说太子想让太医院再招几个医生?”

“稟陛下,是有这么一回事,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召几个擅长刀伤、骨科的医生。”

“周慎行一个人忙不过来了吗?”

这个问题有点难度,戴思恭思索了一下才回道:“陛下,现在眼看入了夏,人活动的更多,跌打损伤的就多了。”

朱元璋捻著鬍子微微笑了。

他当然清楚,是太子对周慎行不满了。

戴思恭不愿意背后落井下石,是个君子。

朱元璋又问道:“最近药方又调整了?”

“是的,陛下,將杜仲改为了盐炙杜仲,效果更佳。这是许启明的炮製方子。”

“哦?”朱元璋有些意外,“朕怎么听说是你的方子?“”

“陛下,臣开始用的是酒炙,是许启明提出用盐炙,事实证明,盐炙更佳。”

朱元璋微微頷首,对戴思恭十分满意。

蜜炙麻黄、盐炙杜仲,戴思恭如果都说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也不会有人怀疑。

但是他没有贪功,而是坦然说出了真相。

有这样的人给太子看病,朕就放心了。

朱元璋欣慰地连连点头:“有院判在,太子之疾无忧矣。”

戴思恭躬身道:“臣还是老了,囿於经验,过於保守了。”

朱元璋笑道:“戴卿何出此言?”

戴思恭嘆了口气,回道:“当初许启明给太子的背后用膏药,老臣和他辨证了几次,才终於同意使用,事实证明,膏药起到了很好的辅助作用。”

“其实用膏药老臣也是思虑过的,但是顾虑直接刺激心脉,太子体弱无法承受,就没敢用。”

“现在回过头看许启明的第一副膏药方子,其实十分稳妥,並没有多少凶险。”

朱元璋微微頷首,关於膏药的爭论他一开始就知道。

戴思恭最开始不同意用的,也是和许克生辨证了几次,才勉强同意用一副看看效果。

没想到对戴思恭影响这么大,似乎都影响信心了。

朱元璋鼓励道:“戴卿,还是你的经验更丰富,你看的病人比他见过的人都多,你尝的药比他吃过的饭还多。”

戴思恭急忙起身道:“臣愧不敢当!”

~

朱元璋劝慰了几句,又问道:“戴卿,太子还需要多久能痊癒?”

戴思恭额头出了细汗,“陛下,臣和许启明多次討论后续的治疗,一致认为这个夏天至关重要。”

“哦?戴卿,你们为何这么认为?”

朱元璋手扶御案,探过身子。

“稟陛下,太子得过两次重疾,生背痈、得风寒,一次是秋天,一次是冬天。夏季阳气充盈,此刻人体腠理开泄、气血趋於体表,正可用天地之阳气消弭邪气。

一句话说的朱元璋不断点头,”朕知道,这就是冬病夏治。”

戴思恭点点头,“陛下,正是如此。”

朱元璋沉思片刻,“有没有写出详细的——计划?”

他清楚地记得,一般人喜欢用“方略”,而许克生却喜欢用“计划”这个词。

戴思恭回道:“稟陛下,臣和许启明商討了一个计划,已经呈给了院使。”

朱元璋微微頷首,“朕知道了。”

戴思恭以为君臣问对已经结束,便拱手告退。

朱元璋却又问道:“太子最近两晚寤寐不寧?”

“是的,陛下,太子殿下反应难入寐,寐则易醒。”

“戴卿,该如何治疗?”

“稟陛下,现在御医尚有爭议。有的建议开安神的方子,有的认为不能开药。”

“戴卿如何认为?”

“臣建议不开药方,太子年前至今,一直在服药。可以不吃的药,臣建议不吃。”

“戴卿认为该如何治疗?”

“臣建议睡前温水沐浴,保持寢殿周围的安静。”

朱元璋点点头,这个法子可行,尤其是洗温水澡,有助於睡眠。

“许克生如何说?”

“稟陛下,许启明尚且不知道太子殿下不得眠。”

朱元璋当即下旨:“传许克生入宫。”

他又对戴思恭道:“戴卿,等许生进了宫,你们先將夏天医治的方略完善一次,直接呈给朕。”

戴思恭急忙躬身令旨:“臣谨遵圣諭!”

~

別过董百户,许克生慢悠悠进了教室。

刚在座位上坐下,邱少达就来了,趴在许克生的桌子上,神秘地说道:“老许,你听说了吗,苏杏禾生病了,闭门谢客呢。

“哦。”

许克生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没有一丝波澜。

“我觉得是被你气的。”邱少达贼笑道。

“胖达,你要去探望?”

许克生看了他一眼,岔开了话题。

苏杏禾做的是服务业,什么样子的变態都会遇到,如果气性这么大,她早就被气死了。

邱少达摇摇头,”我才不去。去也见不到人,白钱。”

显然,他很理智。

他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听说曹大錚约了几个同学,准备放学后去探望,已经开始写诗了。”

“就写诗?没其他礼物?”许克生疑惑道。

“当然,他们又没钱。”邱少达笑道。

许克生也忍不住笑了,曹大錚虽然整天咋咋呼呼的,但也是个单纯的读书人,还没经歷社会的毒打,保持了天真和烂漫。

他看了一眼窗外,第一节课的先生已经来了。

“先生来了。”

邱少达也看见了,急忙起身回了座位。

不少同学也跟著坐正了,摆出书籍文具。

曹大錚像木桩子一般戳在座位上,大声叫嚷:“许启明,別老拿先生来嚇唬我们,一个招连用两次就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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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发现大傢伙都安静地看著他,才察觉事情有点不对。

回过头,先生已经站在了讲台上。

曹大錚闹了一个大红脸,急忙缩著脖子坐下。

幸好来的先生是讲《易》的,老先生性格很好,说话慢条斯理,永远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先生只是看了一眼曹大錚,就缓缓道:“开始上课吧。”

《易》属於读起来朗朗上口,但是真正理解起来又特別艰深的一本书。

科举用的教材,是程颐的《伊川易传》和朱熹的《周易本义》。

老先生对这两本书早已经掌握的滚瓜烂熟,如入化境,其中的观点隨手拈来。

老先生上课完全属於自娱自乐,背著手开始吟哦《易》里的句子,“'谦谦君子,用涉大川”,这话妙!妙哉!”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嗯,有意思!”

至於为何很妙,有趣在哪里,先生很少细说。

有同学询问了,先生就让学生自己去感悟。

上他的课最辛苦,开始学生还试图跟上他的节奏,但是很快就绝望了,因为跟上了也大部分都是先生在自说自话。

完全不听也不行,先生水平还是有的,偶尔蹦出几句话,就是十分经典的解析。

每次上他的课,许克生都是將《伊川易传》、《周易本义》的对应內容背熟了,一边忍著先生的感慨,集中注意力,偶尔有几句讲解,就迅速记录下来。

一节课下来,学生都感觉十分辛苦,许克生中午没有午睡,听的昏昏欲睡,可是又不敢真的睡了。

上课睡觉是对老师的不敬,是要罚站、罚抄写的。

许克生坐直了身子,揉揉眼睛,摸出一个小巧的陶壶,凑著壶嘴猛喝了一口。

“”

里面是泡的浓茶,虽然已经凉了,但是一样提神。

~

许克生突然听到先生在讲解一句话,说的挺有道理,急忙拿起毛笔,笔走龙蛇,快速记了下来。

教授突然出现在门口,轻声咳嗽了一声。

先生停下了讲课,上前询问,“教授,有事?”

教授看看教室:“许生的家人来找。”

先生十分诧异,忍不住上下打量教授,一向严守教学纪律的教授,今天是怎么了?

即便有家人来找,不该是在外等候下课吗?

他又看向后面,“许生,去吧。

“6

先生以为是许克生家里出了什么事,教授才破例了。

同学们却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覷,全都看向门外的教授,教授背著手,表情严肃;

大家又看向起身收拾的许克生,许克生十分从容。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和许克生是在一个府学?!

许克生隨时请假已经很过分了,现在家人来找,竟然让古板的教授亲自出面。

同学们谁敢让家人来学校?

即便来了,都是老老实实在校外候著,等下课了才能过来招呼一声。

你还说没背景?

你已经暴露了!

许克生起身收拾了书袋子,向先生拱手告退。

在同学们羡慕嫉妒的眼神中,他拎著书袋子,快步走出了教室。

教授还在外面,许克生上前拱手施礼:“教授。”

教授很和蔼,指著前门道:“去吧,马车在外候著呢。”

不少同学伸长脖子,目送他离开,试图看看是何方的牛鬼蛇神来找许克生。

可是,他们只看到了许克生孤独的背影。

~

到了门外,锦衣卫的马车已经在等候。

许克生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一名锦衣卫宣了口諭。

许克生接旨后,径直上了马车。

许克生心生疑惑,即便今天不来接,明天晚上也该入宫了。

莫非,太子病情有变?

仔细想了前几次的脉象,还有开的方子。

他否定了这个猜测。

一连推测了几种可能,最后都被自己推翻了。

最后他乾脆不想了。

刚拿起书袋,掏出一本书,马车已经停在了西华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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