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断人財路

许克生正在咸阳宫陪朱標说话,司礼监大璫周云奇来了。

周云奇上前给朱標施礼:“老奴给太子殿下请安。”

“安!”朱標微微頷首,“大伴所来何事?”

周云奇躬身回道:“陛下旨意,让老奴送许相公去钟鼓司挑选乐匠、乐器。”

朱標对许克生道:“许生,你去跑一趟吧。”

许克生拱手领旨。

周云奇拱手见礼:“老奴见过许相公。

周云奇是朱元璋身边的大太监,也是掌管司礼监的大璫,但是姿態却放的很低。

许克生急忙拱手还礼:“晚生见过周大伴。”

两人告辞太子,出了咸阳宫。

钟鼓司负责內廷的音乐、杂戏,属於內廷四司之一,在皇城的东北角。

两人出东华门,一路向北。

钟鼓司的掌印太监、签书带人远远地迎了上来。

皇宫的衙门包括十二监、八局、四司,周云奇只负责司礼监,並不直接管著钟鼓司。

但是在二十四衙门中,司礼监地位尊崇,远非鸣钟击鼓的钟鼓司可比。

钟鼓司的眾人態度十分恭敬,周云奇也没摆架子,依然十分客套。

周云奇给双方做了介绍,许克生上前和眾人见礼。

等双方熟悉了,周云奇询问眾人:“咱们就开始吧?陛下还等信呢。”

眾人齐声附和,“开始!不能让陛下久等!”

钟鼓司门前有大片的空地,平日里作为钟鼓司排练戏剧的校场。

校场中已经有上百號人在等候,许克生怀疑钟鼓司的乐师、乐工和学徒都来了。

他们在低声说话,虽然声音都很小,但是人多了,就有清晰的嗡嗡声。

周云奇只是淡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乐师们低著头垂手而立,异常的恭谨。

一个僉书上前吩咐几句,很快有十几个人出列,跟著签书来到了眾人面前。

有男有女,年龄不等,高矮不均。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諂媚的笑容,还有眼中的渴望。

签书介绍道:“许相公,您面前这些人,全都是钟鼓司最好的乐师,也是钟鼓司的学艺官。

"

“这位是周乐师,擅长琵琶。”

“这位是童乐师,不仅琴弹的好,还会擅长胡旋舞。”

“这位赵乐师,笛子、簫都是一绝。”

许克生等他介绍结束,便摇摇头:“僉书,换一批吧。”

眼前就是一群关係户,心里火炭一般等著升官发財呢。

毕竟机会难得,在太子身边服务,地位就不一样了。

就像周云奇,是陛下身边的太监,虽然他態度很谦卑,但是除了陛下没人敢小覷他。

何况太子仁厚,只要小心一点做事,几乎不会有什么危险。

“”

签书愣了一下,接著就急赤白脸地问道:“许相公,你都没听他们演奏,怎么就不行了?”

那十几个乐师的脸色也都变了,他们想到了各种可能被淘汰的可能,因为只需要一个乐师,没想到连考题都没出,已经结束了。

好位置和自己无关了?

那自己出去的钱怎么办?

钟鼓司的几个官吏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许克生看了一眼书,只是简单地回道:“换!”

他不愿意就此妥协,今天必须挑一个自己认可的,自己可没拿谁的好处。

眼前的候选乐匠不合適!

那就必须换!

明知是断人財路,但是他的態度很强硬,没有丝毫妥协。

在许克生的背后,钟鼓司的官吏都默不作声。

利益相关,没人愿意退步。

周云奇咳嗽了一声,缓缓道:“那就换了吧!”

僉书不敢再囉嗦,只能红著脸冲乐师们一摆手:“你们退下。”

第一批乐师垂头丧气地退了回去。

签书再次去带人,这次他一口气带了二十多个人来。

许克生扫了一眼,和刚才几乎没什么差別,眼神中都带著巴结和渴望。

他又看看不远处,还是有七八十號人在等候。

“僉书,让他们都过来吧。”

签书轻嘆了一口气,满脸无奈地去將人全部召来。

他已经不想配合了,但是周云奇在一旁看著,他又不敢,只能拉著一张臭脸,写满抱怨去做事。

签书隨机地指了一个乐匠,冷冷地说道:“这位是王娘子,擅长琵琶————”

“这位是————”

许克生摆摆手,打断了他,“僉书,不用介绍了,在下自己看。”

许克生径直走入人群,缓步前行,仔细打量每一个人。

绝大部分的人都弓著身子,带著討好的神情,眼神炽热。

机会太难得了,也没公布选拔的规则,他们现在只能討好眼前的这个考官。

如果能给太子殿下奏乐,一旦让殿下开心了,赏赐、前途都有了,总比在钟鼓司忙碌一生,苟延残喘强。

也有少数人面无表情,麻木地站著,一副被挑中亦可,挑不中亦可。

许克生对他们都不满意。

太有功利心不行,催眠需要一颗寂静的心。

太麻木了也不行,对生活失去了期盼,也不可能做好音乐。

来回走了两遍,已经看了超过一半的候选乐匠。

许克生有些怀疑,难道就没一个完全合適的?

实在不行,只能瞎子之中挑一个独眼了。

~

旭日冉冉升起。

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些晒了。

眾人的额头有了细汗。

但是周云奇默不作声地站著,钟鼓司的人也只能默不作声,老老实实陪同。

终於,许克生站住了。

人群的最外圈站著一个年老的宦官,相貌普通,头髮灰白,犹如老僧入定一般站在那里。

老人收拾的很乾净,衣著朴素,不悲不喜。

和许克生四目相对,老人微微躬身示意,没有一丝討好的神情,也没有看透一切的孤傲。

看他脸色皱纹,至少不惑之年了,但是眼神依旧清亮。

许克生没有再去看剩余的。

这位老宦官就是自己要找的乐师。

就他了!

“內使如何称呼?”许克生上前问道。

“稟相公,老奴元庸。”

“元內使,你擅长什么?”

“稟相公,老奴擅长弹琴,常见的乐器都能上手。”

“元內使,跟我来吧。”

周云奇等人都明白了,许克生选择了这个老人。

刚才负责挑人的书低声嘟囔道:“那人不过是个乐工。放著一群技艺精湛的乐师不挑,却挑了一个普通的乐工,还是那么大岁数。”

周云奇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冰冷。

其中的利益纠葛,他又岂能不知道?只是装看不见罢了。

这片恢宏的建筑群里,总有见不到阳光的地方。

签书立刻低下头,缩著脖子,不敢再说半个抱怨的字。

周云奇缓缓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家乡何处?多大年龄?”

签书小心地回道:“大伴,此人叫元庸,北平府人,年轻时曾在故元的皇宫当乐工,现年五十二岁。”

“元庸!”周云奇微微頷首,“好,那就暂定是他了。”

签书沮丧地冲其他乐匠摆摆手,“都散了吧。”

一群乐匠失落地离去,只留下许克生挑选的老乐工留在当场。

周云奇问道:“许相公,挑什么乐器?”

许克生摇摇头,“大伴,晚生提议先不挑乐器,元庸还不知道要作么呢。不如今晚继续用那口吉祥缸。等元庸理解了其中的乐理,自会挑选適当的乐器。”

周云奇沉吟了一下回道:“咱们先回去吧,老奴去稟报陛下。”

陛下只是让他陪同,让许克生做主,周云奇就不便干涉,只能回去如实稟报。

~

许克生带元庸去见了太子。

朱標正在寢殿和几个詹事院的官员討论朝政,利用间隙接见了元庸,简单问了姓名、籍贯、擅长的乐器、在宫中多久了之类的问题,就同意留用了。

许克生带著元庸退出寢殿,来到那口大水缸前。

缸旁边已经放了一个木捶,头部是球形。

元庸拿起木棰,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许相公,这木棰像是敲打编钟的,但是棰头又多了一层皮。”

许克生笑道:“你猜的没错,就是编钟用的,只是捶头包裹了一层厚厚的牛皮。敲出来的声音会更浑厚。

许克生详细讲解了元庸的任务,“你以后的任务就是用声乐来催眠。要旨就是用敲击的节奏,让听的人感受到深度的放鬆和平静,能够顺利入眠。”

元庸仔细揣摩,片刻后他的眼神亮了,“许相公说的很新鲜,老奴知道声乐可以治病,但是从没想过竟然可以催眠”

o

许克生见他理解了,就点了一下敲击的技巧,”一定要等余音几乎要散尽的时候,你再敲击下一次。”

元庸已经彻底领悟了自己的任务,躬身问道:“许相公,对力度有何要求?”

“元內使,你只需要记住过於响亮,或者过於微弱,都不利於催眠。但是具体的力度,就只能靠你自己平日里多练习。等你熟练地掌握了,运用之妙,就只存乎一心。

"

元庸若有所思,躬身道:“老奴记住了。”

许克生拍拍水缸,解释道:“这只是暂用,你还要挑选一些乐器,偶尔换著用。连续几天用一个,催眠的效果可能就要打折扣了。”

“许相公有推荐的乐器吗?”元庸再次问道。

许克生理了理思路,回道:“甬钟就可以。但是这类乐器用於庄重的场合,不一定可以单拿来用。”

“你要打开视野,一切敲打、晃动后有余音的,都可以尝试。”

“敲打的也不一定用木棰,也可能是铜棒,甚至不用敲击,只需要晃动,它自身就有裊裊余音。”

元庸仔细记住交代的要点。

许克生鼓励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声乐治疗属於辅助性质的,理论很少,医案就更少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慢慢感悟。”

“等有一天你归纳出系统的理论,那就是开山立派了。”

元庸被这张大饼,哦,是前景给震撼了,眼中光芒闪烁,久已经平静如水的心起了波澜。

人生还可以辉煌一把?

他有些激动,没想到一生碌碌,到老了竟然看到了音乐的一个新的领域。

他激动的身子微微颤抖,给许克生一个长揖:“谢许相公赐教,老奴一定用心去揣摩。”

因为寢殿在开会,许克生只示范了一次。

元庸退下了,出了咸阳宫,快步向东华门走去。

他要回钟鼓司练习,今晚就是他来上场了。

~

將元庸送出咸阳宫,许克生也准备回家了。

先回家睡一觉,今天挑乐匠耽搁了时间,估计还能睡一个时辰。

去寢殿向朱標告退,回公房收拾了自己的医疗包。

戴思恭去了太医院,许克生又去和值班的御医打个招呼,信步出了咸阳宫。

没想到,一个小內官抱著一只小猫拦住了去路,“许相公,帮奴婢看看这只狸奴,它————”

许克生摆摆手,温和地回道:“下次吧,我著急回去上课。”

內官追著他,苦苦哀求:“许相公,您行行好,要是今天没治上,奴婢回去不好和嬤嬤交代。”

內官只有十五六的样子,眼圈已经红了,带著哭腔。

许克生心软了,“好吧。”

他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大毛病,开一副药就行了。

现在咸阳宫里太子正在议事,不便让这些猫儿狗几的吵闹。

许克生指著一旁的偏殿道:“去那里,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找医士做成药粉,掺合在猫粮里,吃个五六次就可以好了。”

小內官破涕为笑,连连道谢。

许克生问道:“我看病的,是要收诊金的,知道吧?”

內官急忙点头,“奴婢知道,诊金已经带了。”

许克生这才带他去了偏殿。

小內官看看四周,低声道:“许相公,上次您给十三公主的猫治腿,就是这里。当时小的就在外面。

许克生写了方子,收了五十文的诊金。

小內官欢天喜地抱著小猫告辞了。

许克生刚要起身,一个小宫女又牵著一条狮子狗来了。

小宫女娇滴滴地屈膝施礼:“许相公,毛毛病了,不吃食,麻烦您给看一看。”

许克生听到外面有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当即嚇了一跳。

外面一群宫人已经排起了队伍。

抱著狸奴的居多,还有牵著狗的,拎著鸟笼子的。

最夸张的是两个人抬来了一个陶瓷鱼缸,正在给身边的人介绍金鱼的种类、

喜好。

许克生嘆了一口气,走不了了。

现在要是拔脚就走,后宫的妃子还不得跑老朱那告我的黑状。

幸好没有一例需要手术,大部分宠物都没什么大问题,积食、运动太少是主要的问题。

只有少部分稍微有点麻烦,需要开药方子。

一个时辰后,殿外的队伍终於消失了。

许克生长吁一口气,拎著医疗包就走。

不能再耽搁了,要是再来一个大活,今天就別想去学堂了。

何况现在也感觉到乏了。

昨晚一夜没睡,亢奋地奋笔疾书,精力早被熬干了。

~

日上正午,初夏的风已经带著热意。

这个时辰,太子应该用了午膳,戴思恭肯定在寢殿外候著了,甚至王院使都会在。

但是许克生没有进去打招呼的准备,都已经告辞过一遍了,没必要进去折腾。

刚才虽然忙碌,但是收穫也不错。

左手一大袋子铜钱,沉甸甸的坠手;

医疗包里还有厚厚几叠宝钞。

刚从咸阳宫的殿门前经过,却看到戴思恭从外面迎面走来,步履匆忙。

看到彼此,两人都吃了一惊,“院判,您怎么才来?”

“启明,你怎么才走?”

两人相视而笑。

“老夫被陛下召去了,解释夏季治疗的方略。”

“晚生先是挑选乐匠,接著被后宫的猫儿狗儿给拖住了,治了一个时辰的病”

戴思恭指著他手拎的袋子,“这是什么?”

“铜钱,呃,诊金。”许克生解释道。

戴思恭瞪大了老眼,惊讶地几乎说不话来,“你收钱了?你————你————这钱也能收?好吧。

竟然在皇宫里收这么多诊金,你想钱想疯了?

许克生笑道:“晚生每次来,太子都是付诊金的。这个规矩不能破。”

戴思恭哭笑不得,许克生不是太医院的,没有俸禄,太子是按照一次出诊五百文的价格给钱的。

“好吧!你等老夫片刻,你这样出宫,到了东华门就得被侍卫扣下。”

“院判,为何?”

“你拎的钱,来路不明啊!”戴思恭笑道,“等著吧,老夫给你开个条子。”

许克生嚇了一跳,自己正准备大摇大摆地拎著出去,没想到还有这种规矩。

他擦了擦冷汗,幸好遇到了院判。

戴思恭快步进了公房,很快又出来了,递给许克生一张纸。

这是太医院的公文用纸,上面是他写的说明,结尾是他的签字、用印,还有太医院的官印。

~

许克生出了皇宫,坐在锦衣卫的马车上,眼睛酸涩,头脑昏昏沉沉的,脑子似乎不转了,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看著脚步的一袋子铜钱,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赚钱大业。

钱是英雄的胆,钱多了未来选择的余地也多。

未来如何出了意外,走通关係需要钱,逃亡也需要钱。

本来想买个铺子经营,儘快完成初步的財富积累。

踏青的时候諮询了邱少达如何开铺子,才知道在京城开铺子很麻烦。

首先要掛在他人的名下。

因为铺户要面对各种税费,还有衙门的差役,许克生都不可能有时间去应对,秀才的身份也不允许。

其次需要有铺面。

京城寸土寸金,即便有铺子要转让,可能消息还没放出来就已经被消化了。

许克生有些丧气,没想到开铺子的关卡竟然这么多。

可是没有自己的铺子,又该做什么赚钱呢?生產產品首先必须有一个稳妥的销路。

马车停在了路口,许克生暂时放下心思,拿著钱和医疗包回家了。

自己一直在为“权”努力,步子迈的很稳;

可是唯独“钱”不见起色,不算诊金的话,都还没有开始。

家门口停著牛车,三叔又来送吃的了。

院子里阿黄叫的很凶,似乎来了客人。

站在家门口,许克生没有急著进去。

看著宽的跨院,还有私家码头。

秦淮河岸边有很多房子,但是有码头却不多。

再看看周围的建筑,北面就是朝天宫,向东是府学、贡院,再向东就是皇宫o

如果不是凉国公赠送,自己即便有钱,也很难买到这么好的位置。

许克生跨过门槛,看到周三柱正在向西院运菜,看到他回来,周三柱放下菜,憨厚地笑了,”都是自家种的菜,给你送一点。”

许克生笑道:“我这不远就是菜市场,却一次菜都没买过。”

周三柱笑道:“家里都有种的,买就浪费钱。”

阿黄扑了过来,许克生揉搓它的大脑袋,惊讶地看著东院廊下,一个黑的矮胖子站在那里。

“卫医官,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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