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断人財路
卫医官有些訕訕地走下来,拱手见礼,“许相公。”
今天的卫医官似乎更邋遢了,衣服上带著不少污渍,还罕见地打了补丁。
只有一双大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卫医官。”许克生也拱手还礼。
卫医官摆摆手,笑道:“许相公,在下已经辞了职务,现在不是医官了。”
许克生吃了一惊:“为何?”
才几天没见,怎么將编制给丟了?
卫医官嘆了一口气,”说来话长。”
看他满脸苦涩,褶子里都塞满了鬱闷,许克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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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柱卸了米麵蔬菜就告辞了。
许克生跟著挽留,”三叔,吃了午饭再走。”
周三柱摆摆手,笑道:“俺一天两顿,没有午饭这回事。”
许克生跟著送出大门,低声道:“三叔,改天约一下林司吏。”
周三柱撩起汗巾,擦擦额头的汗,“上次他帮忙的事吗?俺已经送了他一笔厚礼,你不用再出面了。现在王大锤也死了,你就安心吧。”
许克生摇摇头,”我另外有事要问他。”
既然铺子很罕见,那就请林司吏帮忙盯著,有出售的自己也好第一时间去买。
这类消息就需要找县衙的吏员,他们的消息最为灵通。
周三柱答应了下来,“哪天合適?”
“明天中午吧。我在贡院附近找个酒楼,好好谢谢他。”许克生回道。
发財大业必须儘快开始了,不能拖了后腿。
朱標的病情恢復缓慢,目前只是延长了寿命,最终会如何他和戴院判心里都没有底。
万一歷史的惯性太强大,朱標还是没了,大明就要迎来惊涛骇浪。
现在就必须为最坏的可能做准备,钱是首先要积累的。
周三柱赶著牛车走了。
许克生自送他走远,想著即便自己没事,也该请一次林司吏。
如果不是林司吏帮忙牵线搭桥,自己就拿不到哥舒郎中的文档,也许现在已经漂洋过海,去哪个海岛当岛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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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桂在围裙上擦擦手,看著许克生憔悴的模样,也不管卫医官就在一旁,开口问道:“小老爷,现在去睡觉,还是先吃一点东西。”
许克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少吃点吧。”
早饭已经消化了,肚子饿的厉害。
空肚子睡,起来胃里会反酸。
“行,那你坐著喝口茶,奴家给你煮一碗鸡丝麵,很快就好。”
“两碗。我和卫医官一人一碗。”
“知道啦。”
卫医官有些尷尬,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走。
许克生猜测他肯定有事,还是要事,便伸手虚邀:“请坐,咱们喝杯茶,你慢慢说。”
算起来,两个人上次见面,还是去江夏侯的庄子给牛治病。
两人在东院的廊下坐定,捧上了茶杯。
许克生笑道:“说吧,怎么就辞官不做了?”
在他的印象中,卫医官整天比驴还忙。
茶水有些凉了,卫医官还是猛灌了一口,嘆息道:“太僕寺的活不好干,整天没有歇著的时候,还经常出远门,家里也顾不上”
许克生笑著接口道:“关键是钱还少?”
卫医官猛点头,一拍大腿,叫道:“正是,为此拙荆没少抱怨。”
许克生疑惑道:“有个官身,不是方便多了吗?你的医术不错,私下也能接点活。”
卫医官摆摆手,“不受那鸟气,还是当个兽医自由自在。上次治疗肝胆湿热的医案,太子殿下让太僕寺试试,结果没人愿意接手,全丟给了我。”
“等我做出来了,太子殿下夸讚了,甚至点了在下的名字,寺里的不少人就跳了出来了,纷纷炫耀自己也做了什么,最后上报朝廷嘉奖的名单,在下排在最后。”
许克生吃了一惊:“这么心狠手辣的吗?”
能附在卫士方的名字后面,已经够脸皮厚的,现在竟然明晃晃地抢在前面。
卫士方点点头,感慨道:“远比你想像的狠辣。他们写的题本,在下看了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比真的还真。他们是运筹帷幄的將帅,我成了浴血奋战的小卒。”
许克生摇头嘆息,“不敢想像!难以置信!”
卫士方一口將茶喝光,放下了茶杯,笑道:“不过,现在我是自由身了,再也没有人催著我干这个,忙那个。早晨睡到自然醒,日子过的十分快活。”
许克生却敏锐地察觉,他笑的有些勉强,比哭的还难看,似乎不是说的那样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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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克生突然看到,柱子下竟然还有一些礼物。
上面摆放著红布綑扎的芹菜、瘦肉乾。
自己睡眠严重不足,精神不够,这么显然的东西开始竟然没看见。
???
许克生心生疑惑。
这不是拜师礼吗?
当初去府学报名,就是带著这些礼物。
“老卫?这是你————带来的?”
卫士方老脸腾的一下红的像猴子屁股,急忙站起身,有些唯唯诺诺地说道:“许相公,在下医术不精,才疏学浅,今天冒昧前来就是想拜您为师,精进医术。”
许克生嚇了一跳,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老————老卫,过了啊!你大儿子都比我大!这不合適,不合適!”
许克生的手摆的像风车。
董桂闻声过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捂嘴笑了。
她这是第二次见许克生如此狼狈,上一次还是半夜踹了她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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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克生坚决拒绝。
卫士方却坚决要拜师。
两人僵持了下来。
不过,至少许克生相信他是真心的了。
许克生疑惑道:“你医术不差的,去当个兽医,日子能过的挺滋润,为何要拜师?医术提高了还不是兽医?”
卫士方却不以为然,”那是更好的兽医。圣人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
许克生沉吟了一下,说道:“老卫,先坐下,坐下聊。”
消息太突然了,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有些懵。
本来就脑子就一团浆糊,现在糊的更狠了。
卫士方不愿意坐下,恨不得现在就將拜师礼行了。
许克生先坐稳当了,“老卫,你要是不坐下,你就带著礼物走。”
卫士方立刻在对面坐下了,双手放在膝盖上,老老实实等许克生说话。
许克生缓缓道:“说吧,遇到什么大麻烦了?”
卫士方差点跳了起来,“没有!我很好!好著呢!”
许克生也不说话,就是平静地看著他。
卫士方终於泄气了:“前两天治了一头牛,就是有一处溃烂了,本以为抹点药就好了,没想到用了七八天的药还没好。”
许克生笑道:“牛主人赖著你了?”
卫士方老脸一红,“可不是吗?你说哪有这样的无赖,我都尽力了,承诺给他换一剂药方,也不再收他钱,他还是不依不饶的。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上次给咱们设套的地主,其实很少见的。你碰到的这种,才是常见的。”
卫士方连连点头,”这种人还不如牲口。”
许克生完全理解他现在的心情,过去他在太僕寺,偶尔在外接个私活。
即便治疗的不好,老百姓也不大敢找茬,因为他有官身。
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是庶民。
卫士方突然醒悟过来,“许相公,我老卫可不是因为遇到麻烦,才来找拜师的。自从看到那个开刀的医案,我就明白了和你的差距,那是天壤之別。”
“当时以为肯定出自一位老先生之手,就想著拜师,还因此被黄编修给嘲笑了。”
许克生笑了,两人初次见面,就因为卫士方的想当然,还差点误会了。
卫士方继续道:“虽然后来见面了,知道你年轻,但是我清楚,达者为师。之前因为在衙门,拜师多有不便。在下辞职,也有为了拜师的原因。”
接著,他又一阵赌咒发誓,表明自己没有其他心思,拜师不是为了摆脱困境,而是精进医术。
许克生急忙摆摆手,“老卫,我信你。”
仔细想想,卫士方对自己一直很尊敬,甚至是恭敬,原来老卫早有拜师的打算。
许克生连连感慨,自己过去只认为老卫这人实在。
卫士方这才放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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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克生接著问道:“你辞职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月了吧。”
算了一下时间,给江夏侯府治牛之后没几天就辞职了。
“诊金收入怎么样?”
“不怎么样,大不如前。”卫士方有些赧顏。
“老卫,那你生活遇到困难了?”
“那倒没有,家里还有一个铺子,是卖兽药的,多少也能补贴一点家里。”
“老卫,行啊。在京城的吗?”许克生很惊讶。
老卫有个铺子!
许克生羡慕的几乎流下口水。
自己还在为铺子烦恼,老卫已经拥有了一个。
“在京城。就是小安德门附近,是先父留下的。”
许克生羡慕道:“这是下金蛋的母鸡!”
卫士方憨憨地笑了:“生意一般,扣去税费、各种差役,所剩无几的。拙荆老劝我將药店关了,將房子租出去。”
许克生不由地笑了,卫士方这么实在,可能不是做生意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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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桂送来了鸡丝麵。
许克生拿起筷子:“老卫,来,一起吃麵。我可是饿了。”
卫士方没有扭捏,也拿起了筷子,两人稀里呼嚕吃了面。
刚放下筷子,董桂就过来催促,“小老爷!”
“何事?”许克生抬起头。
在客人面前她都是这么叫,许克生听的浑身麻酥酥的,很不自在。
“奴家將水烧好了,快去沐浴更衣,好好睡一觉,你又是一夜没睡。”
这就是逐客令了。
卫士方坐不住了,起身告辞,“许相公,你休息,在下改天再来。”
许克生指著礼物,“拿走!”
卫士方大步朝外走,“不拿!”
阿黄扯著狗绳,追著他咬。
卫士方仓皇逃窜,几步跳到了门外,转身大声问道:“许相公,明天方便吗?我把那头牛牵来,帮我看看?”
许克生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行,明天傍晚吧,等我放学。”
老卫是个要强的人,不是遇到难处了,不会来求他的。
估计是牛主人是个难缠的货,病又是疑难杂症。
上次去给周德兴治牛,卫医官全程陪同,自己提前走了也是他帮著扫的尾。
两人也是老朋友了,这次就帮他一把。
不过拜师的事,还要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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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桂收拾碗筷,看到一旁的束脩,好奇地问道:“小秀才,你收这个老徒弟吗?”
“你怎么看?”许克生笑著问道。
“嗯————”董桂琢磨了一下,撇嘴道,“像个憨憨,还那么老!”
许克生哈哈大笑,这个视角很可爱。
董桂催道:“快去洗吧,换洗的衣服已经搭在沐浴间的架子上了。看你的眼睛,红的像兔子。”
许克生朝沐浴间走去。
董桂突然又在他背后说道:“还记得周三娘吗?”
许克生站住脚,”你上次不是说过吗,她的钱没了,生活有点难。”
董桂嘆了一声,有些惋惜地说道:“奴家今天去买东西,遇到她了。虽然她不说,奴家也看得出来,她是从当铺出来的,看来日子够悽惶的。”
“哦。”许克生应了一声。
董桂突然又冷哼了一声,”她还问奴家,你最近怎么样。”
许克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小娘子的脸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刚才还同情的眼圈都红了,转眼就怒上了。
许克生摇摇头,洗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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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克生沐浴更衣,人已经迷糊了。
摸进臥室,一头扎在床上,瞬间酣然入梦。
董桂还在忙碌,先是去厨房一阵洗洗刷刷,出来去餵了狗,又拿起扫帚將院子扫了。
东西院子变得整齐、乾净。
董桂刚放下扫帚,四处打量,琢磨著哪里还可以再乾净一些。
阿黄突然衝著大门一阵叫唤。
外面站著一个大汉,狭长的眼睛布满血丝。
董桂认得他,急忙喝住阿黄,隔著门问道:“董百户,有事吗?”
董百户急忙问道:“管家,许相公回来了吗?”
董桂看著他很憔悴,语气急促,似乎有事。
可是想到许克生最后几乎是闭著眼晃进的臥房,爬上床上就打起了呼嚕。
“老爷还没回来。”
董桂回答的很乾脆。
“唉!好吧!”董百户一声长嘆,转身走了。
董桂心中明了,这又是一个遇到麻烦来找许克生的。
卫士方治不了牛病,还惦记著拜师,中午就来找也就罢了。
可你一个百户都解决不了的事,来找秀才去解决?
岂不是烧错香,拜错庙了!
董桂摇摇头,將门閂门,转身去了西院。
小秀才吃好、休息好,是她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其他人嘛,任谁家里塌了,她都只当是个八卦。
中午的太阳有些晒了,她躲在廊下的阴凉里,拿出一块布料,开始给许克生缝衣服。
天眼看要热了,许克生还缺乏夏天的衣服。
西院外的码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囂,一群汉子在大声叫嚷。
董桂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后院的邻居租了码头,偶尔会来船卸货。
虽然卸了货就走了,但是船上的糙汉子每次都很吵闹。
改天问问小秀才,不行还是將码头封了吧,不租了,免得吵了他休息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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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百户闷著头朝回走。
大半天的时间,他的精神气被消磨的差不多了,两条腿灌了铅一般。
午休的时候,陈同知派了一名亲卫过来询问,找兽医治马了吗。
还特地捎来口信,劝他不要在意,马的病不好治,不能治就算了。
董百户明白,陈同知这是给他台阶下,他的心里多少安慰了一些。
可是自己刚到新衙门,主动凑上去揽的活还没开始就搞砸了,给上官的印象肯定很差。
还不知道顶头的千户如何看。
估计坑自己的人也在刻意传播,他觉察到同僚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怪。也不知道王书吏他们如何添枝加叶的。
现在自己成了衙门的笑话,马屁没拍好,拍到自己的脸上了。
虽然百户的任命下来了,但是千户如果有了看法,以后將自己边缘化也极有可能的。
董百户嘆一口气,“自己还是太急於表现了!”
前面的小酒馆出来一个人,正是坑自己的王书吏。
董百户看到仇人,顿时恶从胆边生,眼珠子都红了,拔脚就追了上去。
王书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架住,拖去了一旁的巷子。
附近巡逻的兵马司的士兵急忙赶过来制止。
董百户拿出腰牌,冲他们晃了晃。
王书吏大叫:“救命!在下锦衣卫衙门的。”
兵马司的士兵像是没听见,转身就走了。
王书吏绝望了,看著董百户杀气腾腾的样子,估计要挨揍了。
巷子很安静,街上的喧囂隱约传来,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董百户掏出一把短刀,抵在王书吏的心口,怒骂道:“你个狗娘养的!为什么坑老子!”
董百户目光锐利,杀意凛然,犹如猛兽要择人而噬。
王书吏嚇得小脸苍白,强装镇定道:“董百户,带刀子了?来,朝心窝子戳!小的要是皱皱眉头,就是小娘养的”
。
他在赌董百户不敢真的杀人。
董百户抓住他的前胸,猛地惯在墙上:“为什么坑害老子!”
王书吏心里怕的要死,表面上还很光棍,上下打量董百户,故作疑惑道:“董百户,你是国公府出来的,其中的道理,你不该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百户,这可是官场啊!位子就那么多,你上了,別人就上不去。”
“老子凭功劳升的。”董百户冷笑道,“谁嫉妒谁立功去!”
王书吏呵呵冷笑:“锦衣卫一共一百九十名百户,少一个才能补一个,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著呢。”
“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却挤了这么多达官显贵,谁没几个子侄要安排?好不容易空一个位子,刚要下手————”
“嘣!它没了!被一个新来的抢去了!”
“你说,你是不是招人恨?”
董百户哑口无言,原来自己挡了別人升官的路。
“那老子也坐稳了百户。”
“是啊,您老坐稳了,所以也得让別人出口气不是?”王书吏理所当然地说道。
董百户的刀子再次顶了顶,喝问道:“谁指使的你?”
王书吏摇摇头,”您就是一刀子扎下来,小的也不会说,也不能说。小的死了就死了,可是家里还有妻儿老小呢。”
董百户的刀子在他胸前划了几圈,眼睛恶狼一般盯著他。
王书吏嚇得两股战战,不敢和董百户对视,但是嘴巴还是很硬。
最后董百户將一把丟出巷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杀了王书吏,自己也什么都没了。自己也有妻儿老小呢。
王书吏被摔的七荤八素,强忍著痛爬起来,掸掸身上的土,大摇大摆地走了。
临走还甩下一句话:“在国公府呆著多好,偏要和咱一帮苦哈哈抢食吃,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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