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那一声充满了温度的“喝一杯吧”,像一句解开封印的咒语,瞬间,便融化了这座深山小院里,那长久以来,因孤独而凝结的,冰冷的空气。

林默没有客套,也没有推辞。林默知道,这杯酒,是这位孤僻的老人,所能给予一个外人,最高级別的认可与接纳。

林默点了点头,跟隨著汪老,走进了那间同样破败,却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堂屋。

屋內的陈设,简单到了极致。一张八仙桌,两条长凳,一铺硬板床,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靠墙立著的那一整面墙的、由无数个小抽屉组成的百眼柜。每一个抽屉上,都用毛笔小楷,標註著不同的药材名——麝香、冰片、藤黄、熊胆……

林默知道,这里,便是这位制墨大师的“丹房”。

晚饭,果真是“剩饭”。一碟已经冷掉的炒青菜,半碗醃篤鲜,还有两个冷硬的馒头。但汪老,却从床底下,小心翼翼地,抱出了一坛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用红布封口的酒罈。

“自家酿的米酒,没啥好东西招待你,后生,別嫌弃。”老人一边说著,一边拍开泥封。一股醇厚、甘冽的酒香,瞬间,在小小的房间里,瀰漫开来。

两人对坐,没有太多的言语。

一杯酒下肚,汪老那张总是紧绷著的、如同老树皮般的脸,渐渐柔和了下来。话,也多了起来。

汪老就著昏黄的灯火,开始讲述。

老人讲述自己,是如何从七岁起,就跟著父亲,学习辨认松木,学习如何控制窑温,去烧制那如云似雾的松烟。

老人讲述徽墨,在最鼎盛的年代,是如何成为上至帝王將相、下至文人墨客,千金难求的“墨宝”。

汪老也讲述了,隨著时代的变迁,机器取代了人工,油烟取代了松烟,那些曾经让老人引以为傲的、繁复而又神圣的古法工艺,是如何一步步地,被效率和成本,逼进了歷史的角落。

“我那个没出息的儿子,”汪老喝了一口酒,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脆弱的伤感,“他嫌这活儿又脏又累,还不赚钱。他说,我守著这堆破烂,一辈子都活不明白。他去城里的大工厂里,当了个流水线上的工人,一个月挣的,比我一年卖墨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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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我这手艺,寧可带进棺材里,也绝不再传给那些不懂它、不敬它的俗人!”

林默静静地听著。林默没有去劝慰,也没有去评判。林默只是像一个最忠实的听眾,用自己的沉默,去承载著这位孤独的老人,那积压了数十年的,委屈与骄傲。

……

一顿饭,吃到了深夜。

那坛米酒,见了底。

汪老,也醉了。

老人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蹌地,走到了那个百眼柜前。汪老颤抖著手,从最顶层,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由金丝楠木製成的、精致的木盒。

汪老將木盒,放到林默面前,缓缓打开。

盒內,铺著一层明黄色的丝绸。丝绸之上,静静地,躺著一锭通体乌黑的,长方形的墨锭。

那墨,黑得深邃,黑得纯粹,表面上,却又泛著一种如婴儿肌肤般,温润、內敛的,宝光。墨锭之上,用极其精细的工艺,雕刻著一幅“飞龙在天”的图案,龙鳞清晰,龙爪有力,仿佛隨时都要从墨中,腾飞而出。

一股混合著松香、药香与木香的、难以言喻的清雅香气,扑面而来,让人闻之,便觉心神一震。

“这……是超顶漆烟。”林默轻声说道,眼中,是发自內心的震撼。

“算你小子有眼光。”汪老带著几分醉意,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这锭『九天龙吟』,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一件作品。当年,是为了参加全国的制墨大赛,准备了整整三年,才做出来的。可惜啊……后来,那场比赛,因为没人愿意再坚持古法,取消了。”

老人看著那锭墨,眼神,像是在看自己最疼爱的、却又命运多舛的孩子。

“后生,”汪老抬起头,看著林默,“这辈子,我以为,再也等不到一个,能闻出它味道的知音了。它不该在我这个糟老头子这里,一起蒙尘。”

“你,带它走吧。”

汪老將木盒,推到了林默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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