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黄天狗饱含著怒气、转身飞速离开的背影。

黄飞虫眼神毫无波澜,几乎默然无声地注视著。

直至嘴角溢出一声轻嘆,消散在微凉的清风中。

想撼动家族幕后盘根错节的黑暗,还真不容易。

先天境族人在外界都可开创门派、成一方宗师。

留在家族却要被家族產业压榨,拿一点点贡献。

换来黄在虎等人坐享其成、在家族里横行霸道。

更有黄天狗这样的家族仙人默许並且推波助澜。

家族仙人高坐天上灵境,无视族人的挣扎苦楚。

视凡俗如脚下尘埃,何曾想过与凡俗打成一片。

黄飞虫忍不住攥紧袖中的拳头,指节微微发白。

他这位新晋仙人,纵有满腔热血,想涤盪污浊。

但不得不承认,他在家族里的分量还是太轻了。

无论是自身的修为,还是在族中占据的话语权。

都远远不及黄天狗这样家族天字辈的老牌仙人。

“行一步,便少一步的阻碍。”

“做一事,便了一事的牵掛……”

他低声自语,唯有拼尽全力,尽到应尽的人事。

才能够等待天命垂青,击碎掉笼罩家族的阴霾!

念头一定,胸中鬱气稍散,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微凉清风涌入肺腑,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清明。

下一刻,他的身形便化作一道难以捕捉的清风。

破开层层云雾,朝著药园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解决掉那个药园长老黄在药,先以直报怨再说。

“飞虫……飞虫仙人……要整顿药园?”

仙楼顶层,黄苟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著冰凉桌面。

父亲黄天狗的传音话语,刚刚在他脑海中散去。

他的眉峰先是意外地一挑,隨即又慢慢地放平。

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飞快地掠过。

如同暗夜里的萤火,在漫漫的黑夜里一闪而逝。

“让我……去善后?”

他咀嚼著这两个字,嘴角极淡的弧度很快隱去。

没有犹豫,指尖在案上一扣,清脆地响声盪开。

“召黄在书、黄在贡速来。”

他的声音不高,话语却带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族长。”

藏经阁长老黄在书以及任务殿长老黄在贡出现。

此二人可谓一直是黄苟的左膀右臂、心腹干將。

“点齐人手,去药园。”

黄苟言简意賅,起身出发,带上一眾家族护卫。

一行人动作敏捷,如离弦之箭,捲起一阵劲风。

浩浩荡荡、一路急速,就朝著药园地方向疾驰。

路上,在得知了情况后,黄在书二人不免迟疑。

“药园坐拥岛上最丰沃田地,药材长势顶尖,而且珍宝阁和炼丹坊都指定它供应药材,不愁销路。”

黄在书捋著鬍鬚,说起药园情况,打破了沉默。

“可偏偏招募族人打理时,百般剋扣贡献点,使坏手段层出不穷。”

“更过分的是他们虽然通过任务殿发布任务的流程招人,但是等人来了,就私下谈什么长期僱佣。”

“私下僱佣的价码,比任务殿的报酬低上一截!”

黄在贡眼中闪过鄙夷,语气转冷,重哼了一声。

“家族是愿意保护族人利益的,可药园长年累月地这般盘剥,药园那些管事的口袋早就肥得流油。”

黄在书闻言,点了点头,语气篤定地下了结论。

“再看他们上缴家族的份额?简直九牛一毛!端著家族的饭碗,转过身盗窃家族的锅,其心可诛。”

黄在贡冷笑,几乎是和黄在书你一言、我一语。

很快,两人就將药园的几条大罪状都梳理清楚。

然而话锋一转,黄在书捻著鬍鬚的指尖顿住了。

他看向了黄在贡,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两人当著黄苟的面,一下子都表现的有些迟疑。

“只是那位飞虫长老,”黄在书压低了声音,“真能顺顺噹噹地把药园这块肥肉啃下来?”

疑虑像水底的暗草,悄然滋生,纵然黄飞虫已经拥有长老级巔峰战力,也未必能够拿下药园啊。

“难说,长老级虽然是家族除仙苗外最高战力,但真正做主的还是那几位家族仙人。”

“岛上各项產业利益,早被几位家族仙人扶持的人分饼子一样,瓜分得乾乾净净了。”

“纵然飞虫已经拥有长老级巔峰战力,想谋取其他长老的產业,也非常的困难。”

黄在书眼神闪烁,並不看好黄飞虫这次的行动。

“纵然飞虫这次顺利拿下药园,幕后家族仙人只要隨口一句话,飞虫就得將药园还回去。”

“即使家族长老,在家族仙人面前,也很难有什么博弈手段和博弈余地。”

“確实,飞虫……年纪终究太小了。”

黄在贡微微皱眉,嘆了口气,话语中带著惋惜。

“才九岁啊,就算已经拥有长老级修为,並且武道天赋潜力不弱於仙苗……”

“可眼下,飞虫的根基太浅薄了,修为、人脉乃至权柄,哪一样能够跟家族老牌长老相比?”

“这场博弈,飞虫那边恐怕……討不到太多好处。”

担忧的语气像一层薄纱,两个人一齐看向黄苟。

“慌什么,相信飞虫有一定把握。”

黄苟无语,虽然两人说的大部分没错,但飞虫的实力可不是长老,而是家族仙人级。

尤其他父亲传音安排他善后,证明飞虫和他父亲达成了默契,要针对另一位家族仙人。

既然如此,必定是十拿九稳,能够出什么问题?

药园,清晨。

微凉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瀰漫著混合了泥土腥气和各种灵药清香的复杂味道。

排列整齐的药田,由矮墙分割,一眼望不到边。

標准面积一公顷的药田里,各类药材挤挤挨挨。

药材间隔窄得不足半尺,叶片交错,枝蔓缠绕。

在黑土地滋养下,每一株药材都显得生机勃勃。

叶片油绿髮亮,枝干挺拔,呈现出狂野的茂盛。

每块药田里都有一名先天境的族人。

正弓著腰在狭窄的药材空隙间缓慢穿行。

有的正操控著天地元气,小心翼翼將井水取出。

引入药材的根部,水珠在药材叶片上自由滚动。

有的用元气捻起一小撮化肥,精准地进行播撒。

还有人指尖微动,元气成丝,杀死虫子,或耐心剔除那些发黄枯萎的枝叶。

一派繁忙而专注的景象。

“黄飞舞!”

略显沙哑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打破药田的寧静。

一名穿著巡查服饰的老者背著手走过来,他修为不过先天境第一层次。

但眼神里带著在药园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积攒下的油滑和老练。

“昨天的药材生长记录呢?怎么还没有交上来?”

他语气带著惯常的催促,並打量著药材的长势。

“巡查稍等。”

一个弯腰清理烂叶的少女直起身,露出一张沾了些许泥土的脸颊,正是黄飞舞。

“我马上去屋里给您拿。”

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快步走向田边简陋的茅屋。

黄飞舞是两年前家族考核的第三名。

虽然也通过了困难的筛选,但与光芒万丈的仙苗相比,她得到的关注和资源少得可怜。

为了谋求更好的出路,她曾在任务殿接取过一些报酬微薄的短期日常任务。

后来想学炼丹术进步进步,努力地应聘炼丹坊。

谁曾想,在拒绝一位色咪咪的炼丹师的招揽后。

本意学习炼丹的她,直接就被安排到了药园里。

美其名曰,种不好药材的学徒不配成为炼丹师。

为了实现梦想,她还是签下了药园的僱佣契约。

第一年,每劳碌两天可以得到一点家族贡献点。

药田旁的草屋可免费棲身,但吃饭要自己解决。

第二年起,视表现好坏有一次申请晋升的机会。

临时学徒后有正式学徒、巡查、执事/管事等职。

当然,纸包不住火,没过多久黄飞舞就明白了。

药园是独立的体系,跟炼丹坊其实没太大关係。

只是炼丹坊偶尔会给药园一个炼丹师名额,作为药园学徒可以晋升为炼丹师的铁证……

但那个炼丹师名额也被药园的长老和管事把持。

最终看著契约上那高得嚇人的毁约赔偿金数额。

她心服口服,那数字是她根本无法承受的重负。

一入药园,那生是药园的人,死就是药园的鬼。

“巡查。”

黄飞舞从屋里出来,怀里抱著一叠厚厚的卷宗。

“这是昨天的两万株药材生长状况和分析记录。”

她將卷宗递过去,大量纸张叠一块儿沉甸甸的。

上面字跡清秀工整,不同顏色墨跡標註著不同的药材状態和分析,密密麻麻,一丝不苟。

“今天的记录,大约也要明天早上才能整理好。”

她飞快补充道,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纵是先天境武者,筋骨强健,每日照料完一大片药田,再伏案记录下这繁复如海的卷宗。

也足以榨乾她所有精力,让她没时间做其它事。

但若是不完成,轻则罚没贡献,重则倒欠贡献。

贡献倒欠太多,据说药园有权將学徒贬为奴隶。

为此,即使是日復一日,腰背酸涩、手腕僵硬。

黄飞舞依旧只能拼命去完成任务,以生存下来。

药园巡查接过叠沉甸甸的卷宗,动作顿了一下。

他翻开了几页,看著上面娟秀工整、毫无敷衍的字跡,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像是感慨年轻真好,又是带著点过来人的怜悯。

“飞舞啊,不用这么拼命。”

他合上卷宗,看向前方的黄飞舞,语气缓了些。

“不用这么拼命,上面的人未必会仔细看这些。”

他身为巡查,自然知道这方面,有不少药园学徒都是长期敷衍了事,也並没有受什么惩罚。

药园学徒不嫌做记录这事麻烦,上面的管事还嫌看记录这事麻烦。

像黄飞舞这样一丝不苟,只能说笑脸给瞎子看。

黄飞舞听巡查这么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

她当然想敷衍了事,但她並不想就此墮落下去。

甚至於一旦出事,任何细小地瑕疵都会被放大。

药园这地方,惩罚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容里浸满苦涩地询问道。

“巡查,您见多识广,我想打听打听,前几个月的贡献点……什么时候能发下来?”

“我身份牌里的贡献点快要见底了……別说买修炼用丹药,就连珍禽肉都要吃不上两片了。”

黄飞舞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绞著沾了些泥点的衣角,声音不自觉低下去,窘迫几乎要溢出来。

身为先天境武者,如果长时间吃不上珍禽肉这等补充气血的食物的话。

別说修为倒退,甚至可能陷入虚弱状態,到时候想要弥补,费只会更高。

肚子似乎感受到主人的窘境,发出轻微咕嚕声。

“……”

黄飞舞尷尬地要死,脚趾抠地,脸庞有些羞红。

“……”

巡查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先是落在黄飞舞绞紧的手指上,然后目光慢慢上移。

在黄飞舞沾著泥土,却难掩清秀轮廓脸庞和厚实衣服掩盖下隱约窈窕玲瓏的身材上看了看。

他眼中精光一闪,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棒的东西。

“这个,珍宝阁那边……可能帐目还没结算清楚。”

他打著官腔,拖沓道,“药园这边,也难办啊。”

话锋一转,他忽然压低声音,带上了一点关怀。

“飞舞啊,你要是实在揭不开锅了,我……倒是可以私人先借你一点应应急。”

“多谢巡查好意,我……可以再想想別的办法。”

黄飞舞立刻就察觉到了那目光中的异样,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秀眉蹙起。

“飞舞啊,听我一句劝。”

巡查老头见黄飞舞拒绝,反而心里打定了主意。

非但没走,反而更加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话语之中,携带著一种推心置腹般的语重心长。

“在药园里,靠埋头苦干,想出人头地?难啊!”

“你看看那些所谓的正式学徒。”

他抬出手,指了指远处几个同样在忙碌的身影。

“他们不也在当牛做马吗?又有几个熬出头了?”

“我倒是知道一条……捷径。”

他话锋一转,话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引诱。

目光像刷子扫过黄飞舞沾满尘土的脸颊和脖颈。

搓了搓手指,眼神略微地闪烁,充满了自信道。

“你整日里灰头土脸的,糟蹋了这副好身段,抽空拾掇拾掇,洗把脸,换身乾净衣裳……”

“只要稍加打扮,凭你的底子……我再给你引荐一位药园真正的大人物!”

“保管比在药田熬日子、看不到希望,强百倍!”

他可是老江湖了。

当他有所察觉时,黄飞舞那点粗浅掩饰手段如何瞒得过他先天境武者的眼力?

即使在尘土掩盖下,黄飞舞那精巧的五官比例和秀美的脸庞轮廓,依旧远胜常人。

姣好的容貌,再加上窈窕的身段……若是由他牵线搭桥,让她攀附上家族长老那等大人物……

那中间的好处,嘖嘖,光想想就让人心头火热!

“巡查的好意,飞舞心领了。”

“但飞舞更想站著把贡献挣了,没有那个念头。”

黄飞舞断然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

她转过身,不再看巡查,蹲下身继续处理药草。

指尖拂过带露珠的叶片,动作带著执拗和倔强。

若想走那条路,当初她就在另外几位容貌出色的上一届族姐的劝诫下,选择去珍宝阁了。

何至於沦落至此?

“哼,来了这药园,可由不得你耍性子了……”

看到黄飞舞並未激烈地反抗,只是沉默地拒绝。

巡查老头心中嗤笑,当她脸皮薄,抹不开面子。

他反而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这样一个姿容出眾的美貌族人,若在这药园里被岁月磋磨,最终便宜某个同样苦哈哈的学徒。

岂不是暴殄天物?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在拯救这位钻牛角尖的后辈。

药园深处,一座相对规整的院落內。

一名执事恭敬地立在门外,低声道。

“长老,外面有个巡查老头求见。”

“……让他进来。”

屋內,静默了片刻,才传出略显烦躁的声音。

执事会意,这才將门外候著的老头引了进来。

正是方才与黄飞舞纠缠的巡查老头。

他踏入这间陈设考究、瀰漫著浓郁药香的屋子。

目光触及那位白髮如银、面容冷峻、不怒自威的老者——药园长老黄在药时。

双腿便不由自主地一软,扑通一声。

整个人就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著冰凉的地砖。

“何事?”

黄在药眼皮都没抬一下。

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生硬而淡漠。

他眉宇间笼罩著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鬱。

昨日从同僚那里听到黄飞虫回岛、疑似有长老级修为、得到族长看重等消息后,就很心神不寧。

两个月前、去年家族排位赛前夜,他和在赌联手袭杀黄飞虫却惨遭失手。

失败的画面如同跗骨之蛆,总在不经意间闪回。

该死的!谁能想到,黄在虎明明已经成功拦住了黄在鹤那个碍事的傢伙。

而他和赌坊的黄在赌,两位堂堂长老级强者联手出击,竟然没能奈何一个乳臭未乾的毛头小子!

反而被对方悍然反杀一人!黄在赌不幸地陨落!

他至今记得黄在赌被那道诡异黑光吞噬时,眼中残留的惊骇与不甘。

而自己,则是被那恐怖的一幕骇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连头都不敢回!

事后每每想起,懊悔就像毒蛇一样噬咬他的心。

那小子能越阶威胁长老的杀招必定代价巨大,在短时间內大概率无法连续施展!

当时他若狠下心来,面对黄在赌身死之机,果断上去拼死一击……或许就成功了……

黄在药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座椅扶手,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尊……尊敬的药长老。”

跪伏在地的巡查老头,声音中带著諂媚和颤抖。

“小老儿……有一个不成器的干孙女,在药园里待了有半年多了,模样还算……水灵,人也很机灵……”

他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道。

“就是到现在还是个临时学徒,蹉跎岁月……小老儿斗胆,恳请长老您……慈悲,指点她一二?”

他深諳在黄家这种大族里的生存之道。

没有足够的好处,高高在上的长老们凭什么对你另眼相看?

那,没有机会也要借鸡生蛋、创造出机会。

人情世故,无外乎利益交换。

“水灵?指点?”

黄在药终於回过神,抬了抬眼皮。

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玩味的弧度。

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巡查老头身上扫过。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却並不接话。

那目光如同实质,压在巡查老头背上。

让后者冷汗涔涔,心头髮毛。

“不敢欺瞒长老!”

巡查老头慌忙补充,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她是上上届习武名额生,排……排第三!”

“哦?”

黄在药眉梢终於动了动,来了点兴趣。

“上上届习武名额生中排第三?”

这样的话,对方大概率不是这老头的干孙女了。

但那又有何妨?

若是那些没通过考核、反而欠下家族巨额债务的习武名额生,他自然避之不及。

那笔债务,就算让他这个长老去填,也得肉痛。

但第三名……总归是过了考核线的。

这价值可就完全不同了,说不得能培养成心腹。

“千真万確!如假包换!长老明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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