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然回到自家茅舍时,天色已近黄昏。

一脚踏入院门,气氛却异常凝重。母亲与妹妹巫玉都坐在简陋的屋檐下,没有生火,脸上满是惊惧与忧虑。

“哥!”巫玉见他回来,一个箭步衝上来,压低了声音,又急又快地问:“你今天打的……是那些新来的北客?”

母亲也跟著起身,拉住巫然的手,声音都在发颤:“然儿,你怎能跟他们动手!我听人说,他们都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家都没了……那边慕容家的燕国、冉家的魏国,还有个什么苻家的秦国,天天打仗,人命跟草一样。他们是朝廷用『给客制』分到咱们庄上来的,都是些亡命徒,你惹他们做什么!”

母亲的话,如一道闪电划过巫然的脑海,瞬间將徐伯的挑衅与整个时局串联了起来。

北方大乱,流民南渡,朝廷为安置这些人口,充实世家庄园的劳力,便有了“给客制度”。这些北客名义上是佃户,实际上与奴僕无异,却又比家生子更桀驁难驯,是一股极不稳定的力量。

徐伯借他们的手来试探自己,当真是歹毒。

“娘,不是孩儿惹事,是事来惹我。”巫然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声音沉稳有力,“放心,我有分寸。”

安抚好家人后,巫然眼中精光一闪。徐伯之流的手段不过是小道,真正要应对的,是谢家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

他那场南柯大梦,不仅带回了武艺,更留下了一把“利刃”。但这把刀是否歷经千年依旧锋利,需亲眼一见。

谢氏的藏书阁,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此地非嫡系子弟不得入內,但他如今是谢道韞跟前的红人,又借著整理簿册的名义,轻易便走了进来。

阁內光线昏暗,瀰漫著竹简与朽木的陈旧气息。他熟门熟路地绕过那些经史子集,径直走向偏僻的角落,那里堆放著被视为“杂书”的故旧典籍。

《逸周书》。

他的指尖拂过冰凉的竹简,心跳如鼓。那並非畏惧,而是一个布局千年的赌徒,在开牌前的极致亢奋。

他缓缓展开,目光如电,迅速扫过那些熟悉的古朴文字。

当“……师出以律,否藏凶!此律违之,周室必亡……”这几句他亲手刻下的卜辞记录映入眼帘时,巫然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还在。

他以“巫用”之身,为周公旦戴上的“天命德授”的枷锁,歷经千年风雨,依旧被记录在这残篇断简之中。

正当他心潮澎湃之际,一个清冷中带著倨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一个奴僕,竟也识得先秦古文?”

巫然心中一凛,收敛所有情绪,缓缓转身。来人一袭宽袖深衣,面如冠玉,正是谢道韞的从兄,谢朗。

他正用一种审视器物般的目光打量著巫然,以及他手中的竹简。

“见过郎公子。”巫然躬身行礼,姿態无可指摘。

谢朗却不急著让他起身,而是负手踱步,语带讥讽:“看来道韞妹妹当真是抬举你,竟让你来此触碰谢家典藏。不过,你既能识文断字,想必也听过圣人所言的『名教纲常』了?”

“郎公子所言极是。”巫然垂首应道,心中雪亮。徐伯的谗言,终究是起了作用。

他心下暗自冷笑。这些士族子弟,最擅长的便是用“纲常”、“名分”这些大道理编织罗网,来束缚他们眼中的下等人。

可他们自己呢?与同类交往时,却一个个放浪形骸,清谈玄虚,嗑著五石散追求“仙风道骨”,將所谓的礼法拋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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