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荆扬之辩
书房內,檀香裊裊。
巫然垂手立於堂下,姿態恭谨,气息却沉稳如渊,不见丝毫在仓曹前弹压百人的悍气,仿佛方才那雷霆手段只是幻梦一场。
谢道韞端坐於书案后,指尖轻捻著一枚玉质镇纸,眸光清冽,平静地审视著他。半晌,她唇角微勾,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验才录名,分而治之。手段倒是不俗。”她先是赞了一句,隨即话锋一转,带著几分调侃,
“只是不知,你这番经纬之术,又是从哪位巫氏先祖的梦中习得?这次,总不会又要与我说些商周鼎革的旧事吧?”
一旁的绿珠闻言,忍不住掩嘴轻笑。她还记得上回巫然那番“天命靡常”的高论,玄妙深远,却也让自家女郎疑心了好几日。
巫然闻言,脸上並无半分侷促,只是微微躬身,沉声道:“古事为鑑,照的是今时之路。商周之变,在於人心向背;而今北客之乱,亦在人心。”
他巧妙地將话题拉回了当下,既回应了谢道韞的调侃,又將自己的行为拔高到了一个层次。
“哦?”谢道韞来了兴致,“那你且说说,这『人心』二字,今日又该如何解?”
“回女郎,”巫然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谢道韞的审视,“今日仓曹前的那些人,他们不是流民,是北地秩序崩塌后,溅出的第一摊血。他们的凶悍,源於绝望;他们的麻木,源於失去了一切可为之奋斗的『名分』。”
“我所做的,不过是重新给予他们一个『名分』。铁匠的名分,书吏的名分,农夫的名分,乃至……士卒的名分。”
巫然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却带著一种洞穿事物本质的力量,
“有了名分,便有了立身之本,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谢家给予他们希望,他们便会將性命与忠诚回报给谢家。这便是今日之『人心』。”
这番话,將一场粗鄙的流民骚乱,剖析得条理分明,直指核心。绿珠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而谢道韞的眸光却愈发锐利。她听懂了巫然的言外之意。
收容流民,是慈悲。而巫然做的,是筛选,是在沙砾中淘金,是將这些无主的“力量”,迅速转化为谢家可以动用的“兵刃”与“钱粮”。
这等手段,已经超出了一个家奴,甚至寻常管事的格局。
“北地已成血海,你这般筛选,確是未雨绸繆之策。”谢道韞微微頷首,算是认可了他的做法。她放下镇纸,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
“既然你看得清北方,那我再问你,放眼我大晋朝局,癥结又在何处?”
这个问题,已然脱离了谢家庄园的范畴,直指国祚根本。
书房內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绿珠甚至屏住了呼吸,她知道,女郎这是在真正地考量巫然了。
巫然的意识深处,东晋的舆图瞬间褪色,被另一幅更古老、更血腥的权力棋盘所取代。那是巫仲亲歷的商末分崩,是巫用亲手布局的宗周与成周之峙。
千年时光,王朝更迭,但扼守要害的军事重镇对国都的威胁,这套地缘铁律,从未改变!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千钧之重,砸在谢道韞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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