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庶务之才
此时是东晋永和十一年,对於南渡的北客而言,是一个充满了血腥记忆的年份。冉閔败亡,鄴城被破,慕容家的铁蹄踏遍河北,苻氏的霸业在关中崛起。南渡的洪流中,裹挟著的不只是百战余生的溃兵,还有无数被时代碾碎的匠人、小吏、农夫,他们是北方旧秩序的残骸。
然而,在巫然眼中,这並非初见。
“南柯一梦”中,他曾是巫仲,亲眼见过大邑商的倾覆,见过鹿台的冲天烈焰和无数沦为亡国之奴的殷商遗民。他亦曾是巫用,在三监之乱的血火中,明白了如何从混乱中淬链出秩序。
对待一群失去一切的人,最无用的就是空洞的安抚与单纯的威嚇。
他不动声色,了半日时间,將过去庄园安置流民的旧章程翻了个底朝天。
旧规矩很简单:每日两餐稀粥吊命,防止生乱;从中挑选最强壮的,编入部曲充当炮灰;其余老弱病残,任其自生自灭。
一言蔽之,是“堵”,而非“疏”。
巫然心中冷笑,这套门阀惯用的手法,但对付真正的饿狼,只会激起更凶狠的反扑。他要做的,是为这群饿狼重新套上枷锁,画出牢笼,一个看得见希望的牢笼。
次日清晨,他在仓曹外最显眼处,立起了一块半人高的木牌,上面用石灰水写了四个大字:
“验才录名”。
旁边,一张案几,一卷竹简,一桿禿笔。
然后,他便在案后静坐,不动如山。
这番故弄玄虚的举动,很快引来了北客们的围观。他们衣衫襤褸,眼神麻木中带著凶悍,口音混杂,有河北的,有关中的,甚至还有辽东的。
“验才?老子们的才,就是杀人!”一个脸上带著刀疤的汉子狞笑著,显然是这群人里的话事人。
“这小白脸想干嘛?给我们相面吗?”
“別跟他废话,要是没个结果,咱们就拆了这粮仓!”
嘈杂声中,那刀疤汉子大摇大摆地走上前,一脚踩在案几上,居高临下地逼视著巫然:“小子,这就是你给我们的交代?”
巫然缓缓睁眼,目光没有丝毫波澜。他看了一眼刀疤汉子的手,那手掌骨节粗大,虎口与指腹上,却布满了细密而坚硬的老茧,与掌心那种握持兵刃的厚茧截然不同。
“你的手,在说谎。”巫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刀疤汉子一愣。
“握刀枪的茧,厚在掌心。刨土的茧,满手粗糙。”巫然的目光如尺,一寸寸地度量著那只手,
“而你的茧,细密坚实,集中在虎口与指节,那是常年紧握铁钳留下的痕跡。你指背上的那些细小疤痕,是铁星迸溅的烙印。”
巫然抬起眼,直视著对方震愕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是兵,你是个铁匠。而且,是能精准控制火候和力道的好手。”
刀疤汉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踩在案几上的脚,像被烙铁烫了一样猛地缩了回去。他身后的喧譁声,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戛然而止。
周围的人群中,一个形容猥琐的瘦小男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那里曾掛著算筹和笔刀;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农,则搓了搓满是泥垢的手,他懂得如何辨认北地的旱田。
巫然一席话,就撕开了他们用“流民”身份偽装的硬壳。他看见的不是一群乞丐,而是活生生、各有过往的人。
巫然站起身,环视眾人,声音陡然拔高:
“我知诸位,或曾为袍泽,或曾为乡邻。但今日在此,过往的一切,都已是昨日云烟!”
“谢家要的,不是一群只会伸手要饭的流民!”
他的目光如刀,一一扫过眾人脸上的惊愕。
“能识字算帐的,入仓曹为书吏,按月支取双倍僕役的米粮!”
“会打铁、制陶、织麻的,入匠作营,不问出身,按件计酬,多劳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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