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砚文坊铺子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推开,一股迥异於江风水汽的咸腥味,混著刺骨寒意灌满了小小的铺子。

青江府好似一夜之间被挪到了东海礁石旁一般。

石老三挑著肉担子进来,那张惯常豪爽的脸绷得死紧,眼珠子滴溜乱转,儘是惊惶。

“许先生!”

他撂下担子,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哆哆嗦嗦凑过来。

“邪门!真他娘的邪门!满大街都在传,昨儿夜里龙王爷派人来了!”

许砚立在柜檯后,一方青石砚台在他手下发出均匀的沙沙声。

墨条不疾不徐游走,墨色在砚池里晕开,浓得化不开。

他抬了抬眼,语气平淡。

“哦?又是哪家水妖作祟?”

指尖传来墨锭特有的凉润,昨夜冰泉般女声似乎还残留在耳廓。

“水妖?那可是真龙!”

石老三半个身子都探进了柜檯,唾沫星子乱飞。

“东海龙宫的使者!一位龙女!就站在漩涡湾那鬼地方的水面上,您猜怎么著?”

他猛地一拍大腿,像是要给自己壮胆。

“脚下的江水,哗啦一下全冻上了!比咱这青石板还硬!巡夜的两个兵丁,隔著老远看了一眼,当场就嚇瘫了!”

“龙女?”

许砚手腕稳定,墨汁在砚池里聚拢成一汪深潭。

“千真万確!”

石老三信誓旦旦,眼底的恐惧出卖了他。

“穿的那身衣裳,嘖嘖,听人说,是拿深海的珠子捻的丝!今早太阳一照,赤橙黄绿青蓝紫,轮著个儿地闪!晃得人眼珠子生疼!都水监那位新来的赵驛丞,赵衡!就是那个眼睛长在脑门顶上的官老爷,陪著笑脸在冰面上转悠了半宿!天亮才回水驛,那脸色跟水里泡了三天的浮尸似的,煞白!”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

“这还不算完!杂货铺送货的伙计说,龙女临走前撂下话了……”

许砚磨墨的动作顿了一瞬。

“说什么?”

“说……三天!”

石老三喉结滚动,脸上的肥肉都在抖。

“三天之內,查不出龙气是怎么漏的,漏去了哪儿,她就……就掀了咱们青江府的码头!连船带货带地基,全给咱扬到淮江里餵鱼!我的老天爷,这是多大的火气!”

“龙气於龙族,重於性命。修炼玄珠,据说缺的就是这个。”

许砚拿起一支半旧的狼毫,在砚边舔顺笔锋,语气里带著疑惑。

“可咱们这淮江下游,既非龙脉源头,也无龙冢传说,哪来的龙气?这事儿倒是奇了。”

石老三留下肉,带著满肚子惊惶和海腥气走了。

门一关,隔绝了市井的喧囂。

他定了定神,走到石桌旁坐下,取出林清婉赠的《草木浅释》,书页泛黄,草木清香沁人心脾。

书中记载详实,不仅有常见药草,更有罕见水生奇植。

翻到“龙涎草”那一页时,许砚的手指猛地顿住。

书中描绘:此草唯生於龙气浸润水域,根如虬龙盘结,能自发凝聚水脉精华,乃炼製上品丹药的主材。

更让许砚呼吸一窒的是,那幅工笔小图——

叶片狭长,边缘带著细微的波浪捲曲,竟与他院中老槐树这几日新抽出的嫩叶,有七八分神似!

难道……

许砚霍然起身,几步走到老槐树下。

晨露未晞,他凝神细看那些新叶,阳光映照下,叶片边缘並非纯粹翠绿,而是流转著一层极其淡薄的银白光晕!

他伸出指尖,小心翼翼触碰其中一片,一股精纯无比的水行灵气,清冽温润,顺著指尖瞬间流入!

这股灵气与老槐树本身那沉厚磅礴的草木生机截然不同,仿佛古老的树躯內正悄然孕育著一种更高等力量!

“你……在吸漩涡湾的龙气?”

许砚低语,喉头竟有些发乾。

老槐树沉默著,巨大树冠无风自动,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一片沾满晶莹晨露的嫩叶,飘飘悠悠从枝头落下,恰好覆盖在许砚手中摊开的书页上。

严严实实,盖住了“龙涎草”的图文。

许砚看著书页上那片带著湿意和微弱银芒的槐叶,良久,长长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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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

砚文坊的门被叩响时,许砚正临窗习字。

门外站著都水监水驛的赵衡。

这位脉语境的高手,此刻眼窝深陷,面色灰败,一身官服都掩不住浓浓疲惫与焦虑,他像是被无形重担压弯了脊樑。

“许先生,叨扰了。”

赵衡拱手,声音沙哑。

“赵大人?”

许砚放下笔,有些意外。

这位新驛丞公务繁忙,极少踏足坊市。

他侧身將人让进。

“大人面色不佳,可是为龙宫使者一事?”

“何止……”

赵衡苦笑,在简陋木椅坐下,接过许砚递来的温水,也不喝,只是捧著,任由那点温度渗进掌心。

“龙宫使者驾临,漩涡湾异变,府城上下如履薄冰啊。”

他揉了揉刺痛的额角,语气里满是困惑与无力。

“许先生,实不相瞒,赵某此来是有一事相询,或许冒昧,但实在……別无他法了。”

“大人请讲。”

许砚不动声色,赵衡主动上门,必有缘由,绝非閒聊。

“是树。”

赵衡的目光越过门帘,盯住院子的方向,眼神不像是在看,倒像是在用他都水监的秘法“聆听”。

“是你院子里的那棵槐树。”

“昨夜陪同龙女使者探查漩涡湾,虽未深入水下残阵,但使者感知敏锐,她言道,泄露的龙气除了被江水冲淡入海外,竟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被牵引向了……城中。”

他顿了顿,视线收回,牢牢锁在许砚脸上。

“今晨我借巡查水脉之名,以秘法『水镜引』感应城中水元,那股龙气牵引的尽头,最终指向的……便是贵坊后院这株古槐!”

许砚心中咯噔一下,面上浮现惊愕与茫然。

“赵大人是说,我院里那棵老槐树在吸龙气?这……这如何可能?它就是株寻常老树,年头久了些罢了。”

“寻常老树?”

赵衡摇头,疲惫的脸上写满了篤定。

“赵某修为不济,眼力还有几分。此槐树龄恐不下数百年,生机磅礴远超同类,本就非凡。如今牵引龙气而不被其霸道力量摧毁,绝非寻常草木!”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著几分恳切。

“龙女使者只给三天期限!查不出龙气去向,掀了码头是小事,若引得龙宫震怒,整个青江府都要遭殃!许先生,您常年居於此,可曾发现这槐树有何特异之处?或者……接触过什么与水相关的奇物?”

许砚心中念头飞转,赵衡果然是衝著老槐来的!

他脸上露出努力回忆的神情,最终化作无奈的苦笑。

“大人明鑑,许某在此居住数载,只觉此树夏日遮阴甚好,落叶清扫麻烦,从未见有何神异。至於与水相关的……”

他顿了顿,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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