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刚过卯时。

薄纱般的晨雾尚未被日光碟机散,带著草木枝叶凝结的露水湿气,丝丝缕缕地钻过窗欞,瀰漫在清冷的室內。

许砚从深沉的调息中醒来。

他睁开双眼。

眸中清光流转,再无半分疲惫浑浊。

指尖下意识地拂过眉心。

那里,似乎还残留著一缕难以言喻的清凉,丝丝缕缕,浸润著他的神魂,带来前所未有的清明与通透。

这一刻,他甚至能清晰“看”到屋外老槐树上,每一片树叶滚动的露珠轨跡。

许砚起身下床,只觉身轻如燕。

体內那股融合了龙气与草木本源的力量,此刻温顺如水,在经络间奔涌不息。

皮肤之下,甚至隱有极淡的青金色光华一闪即逝。

他行至屋角的铜镜前,镜中倒映出的人影,让他自己都微微一怔。

眼底因神思透支残留的青黑,已然消散无踪。

昨日还略显苍白的面色,此刻也透出健康的红润光泽。

整个人由內而外,焕然一新。

“青丘……”

许砚凝视著镜中的自己,指尖划过微温的脸颊,低声自语。

“狐国秘传,縹緲难寻,这青丘凝神术,竟真有此等夺天地造化之功。”

更令他心惊的是,这具身体的蜕变。

筋骨皮膜,乃至臟腑,都仿佛经歷了一次深层次的洗链与重塑。

这,便是那霸道龙气与浑厚草木生机反覆滋养的成果么?

他推开房门。

一股清冽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后院中,那株老槐树的变化更是惊人!

一夜之间,原本墨绿的叶片边缘,竟晕染开一层珍珠母贝般的流光虹彩,在晨雾中氤氳生辉。

新抽的嫩绿枝芽,晶莹剔透,宛若碧玉雕成,饱含著沛然生机。

最引人注目的,是树干!

昨夜还只是若隱若现的暗纹,此刻已清晰得好似活物血脉,在粗糙的树皮上蜿蜒游走!

一道道玄奥的银色纹路,仿佛拥有生命,在缓慢地流淌。

日光偏移,偶有细碎如星辰的光点从纹路中逸散而出,飘落地面。

光点触地,竟无声无息地化作一小片青翠欲滴的苔蘚!

许砚心中震撼,缓步上前,將手掌轻轻贴在那些流淌著银光的树纹上。

“嗡——!”

一股远比昨夜更为磅礴、精纯的气息,带著老槐树特有的沉稳与厚重,瞬间顺著掌心涌入他体內!

更让许砚心头剧跳的是,这股气息的深处,竟传递来一丝清晰无比的……

雀跃!

那是一种积蓄了漫长岁月,终於窥见破茧曙光般的兴奋与期待!

“你……要开了?”

许砚猛地仰头,目光在浓密的树冠间仔细搜寻。

果然!

在那些流转著虹彩的枝叶掩映下,十几个拇指大小的苞,已然悄然孕育。

苞呈青玉之色,形如未绽的莲台,表面同样布满了与树干相似的玄奥银纹,內里隱隱有灵光吞吐。

老槐树枝叶无风自动,发出一阵轻柔的“沙沙”声,像是在回应。

一片边缘流转著七彩虹光的槐叶,悠然飘落。

不偏不倚,恰好滑入许砚宽大的袖袋之中。

一股温和的意念隨之传来,带著安抚与更深的期许。

许砚会心一笑,將袖袋拢了拢。

生命的蜕变自有其韵律,静观其变,便是最好的守护。

他转身想取水桶浇水,目光落在树根周围湿润鬆软的泥土上,动作却是一顿。

那泥土早已吸饱了晨露,甚至有地底深处涌上的清泉,正从黝黑的土壤中渗出,滋润著虬结的根须。

这老槐树自身,已然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水元循环!

“倒是越来越『省心』了。”

许砚放下水桶,低声自语,心底那份预感却愈发清晰。

这並非简单的省心。

而是一场关乎生命本质的宏大蜕变,正在他眼前,无声无息地拉开序幕。

辰时刚过,巷口便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著一股新鲜的肉腥气。

“哐当!”

后院小门被大力推开,石老三那魁梧的身影闯了进来。

他油光发亮的脑门上掛著汗珠,肩上扛著半扇沉甸甸的猪肉,腰间硕大的酒葫芦隨著动作剧烈晃荡。

他脸上带著一种劫后余生的亢奋红光,嗓门洪亮得震得窗欞嗡嗡作响。

“许先生!大消息!镇玄司今儿个一大早,就在四街口贴了红头告示,招募青壮组建『青江民防队』!专防那些水耗子!”

他“嘿哟”一声將猪肉甩上院角的铁鉤,震得掛鉤一阵乱颤,接著眉飞色舞地比划。

“您是没瞧见那场面!告示一贴,乌泱泱的人就围上去了!连西街卖菜的王婆子,都推著她那瘦猴儿子往前挤,嚷嚷著要为青江府出份力!”

许砚正在前堂案前研墨,闻言手腕微微一顿,墨锭在砚池里划出平稳的圈。

“秦统领的伤,无碍了?”

“好利索了!”

石老三一拍大腿,唾沫星子横飞。

“云松子道长真是活神仙!一颗『清灵丹』下去,秦统领昨儿下午就能下地了!今早我路过北码头,亲眼瞅见他带著队巡逻呢!那玄铁胳膊抡起来,嚯!虎虎生风,比受伤前还带劲!估摸著是憋著劲儿要找那老鲶鱼报仇!”

许砚微微頷首。

沸血境武夫体魄强横,恢復力惊人,加上清霄观灵丹,倒也在情理之中。

“还有更厉害的!”

石老三凑近几步,嗓门压得像做贼。

“听东街杂货铺的老刘头说,清霄观的援兵,已经过了淮阳府地界!踩著云舟来的!最迟后天晌午就到!您猜怎么著?来的是位『淬丹期』的大道长!乖乖,比云松子道长还高一个大境界!这回,看那老鲶鱼还敢不敢冒头!”

淬丹期?

许砚握著墨锭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

清霄观金丹三境,凝丹,淬丹,结丹。

淬丹境,已是中期大成,足以碾压那翻涌境后期的鯰长老!

清霄观对这淮江龙气,当真是势在必得。

“都水监的赵大人那边,可有举措?”许砚继续研墨,墨香幽幽散开。

“赵大人正领著人在北码头忙得脚不沾地呢!”

石老三灌了口酒,一抹嘴。

“说是要把堤坝再垒高加固!还放出风声,要从老渔民里挑几个水性顶尖的,组个『水探队』,定期去漩涡湾那鬼地方探查妖踪。”

他撇撇嘴,一脸不以为然。

“嘖,想法是好,可谁敢往妖怪嘴边凑?给再多银子,也怕没命啊。”

许砚没有接话,目光沉静地望著砚池中逐渐浓稠的墨汁。

他的心神,却已悄然延伸,与远处奔涌的淮江水脉,產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共鸣。

漩涡湾的水流,依旧诡异。

暗流汹涌,水底淤泥翻腾。

鯰长老的气息,並未远离,只是潜藏得更深了。

石老三又絮叨了一阵民防队的餉银待遇,见许砚只是听著,便识趣地扛起空箩筐告辞。

“哦对了许先生。”

临出门前,石老三一拍脑门。

“昨儿后半晌,有个穿蓝布衫的后生来找您求字,我让他今儿再来。”

“知道了,多谢三哥。”

石老三走后,许砚將磨好的墨汁倾入砚台,来到前堂,打开了临街的店门。

晨光涌入,驱散了店內的些许阴凉。

暖意铺满了门板、台阶,以及那一小段湿漉漉的青石路面。

街市活了过来。

挑著新鲜蔬果的货郎,摇著拨浪鼓不紧不慢地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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