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浆油条的小摊支起了油布篷,腾腾热气裹挟著食物的香气,冲淡了昨日残留的血腥味。

几个镇玄司的灰衣小吏,正將盖著红印的招募布告,用力拍在街角的灰墙上。

三三两两的百姓立刻围了过去,驻足议论。

许砚搬了张竹凳,坐在门槛內,静静望著这番红尘景象。

血火过后,百姓们的脸上仍有惊魂未定的苍白,但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在废墟上重燃的、沉默的坚韧。

有人在布告前指指点点,与身旁人低声商议著什么。

有人步履匆匆,为新一天的生计奔忙。

还有不知愁滋味的孩童,追著一只斑斕的菜粉蝶跑过巷口,清脆的笑声,似乎能涤盪开空气中最后一丝阴霾。

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许砚眼底的光,隨之柔和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袖袋里那片温润的槐叶。

初临此世,他只想守著这方小院,做个安静的旁观者。

可如今,看著这些在惊涛骇浪后,努力修补著各自生活的面孔,心底竟悄然滋生出一丝名为“守护”的念头。

念头刚起,巷口便应景似的出现了一道身影。

一个穿著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背著陈旧书篋的年轻书生。

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带著几分书卷气,眉宇间却透著一丝拘谨,正踌躇地朝砚文坊这边张望。

“请问……此处可是许砚许先生的墨斋?”

书生走到门前,对著门內的许砚拱手作揖,声音清朗,却难掩紧张。

“正是在下。”

许砚起身,侧身让开门路。

“公子请进。”

书生跟著许砚步入店內,目光立刻被墙上悬掛的几幅字画吸引。

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幅新掛的《古槐人影图》上时,呼吸都为之一滯,眼中的光彩再也无法掩饰。

“先生此画……笔意空灵,气韵天成,这古槐……竟似有灵性要破纸而出!好生磅礴的气魄!”

“信手涂鸦罢了,公子谬讚。”

许砚为他斟了一杯凉好的清心茶,神色平淡。

“不知公子想求什么字?”

书生这才回过神,连忙放下书篋,从中取出一卷用青布细心包裹的宣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家母五十寿辰將至,晚生想求先生赐一幅『松鹤延年』,悬於中堂,聊表孝心。”

他又从袖袋里摸出用红绳仔细串好的二十枚铜钱,双手奉上,恭敬地放在案角。

“这是润笔之资,些许心意,还望先生笑纳。”

许砚的目光扫过那宣纸,纹理细腻,光洁如雪,正是江临府名產的“雪浪纸”,价比寻常宣纸高出三成不止。

他將其中十文钱推了回去。

“十文足矣。”

书生一愣,连忙摆手,语气诚恳又带著点急切。

“先生万勿推辞!晚生前日有幸,在南街周布庄府上,得见先生所书楹联,那笔力,那风骨,远胜县中那些……咳,晚生斗胆,先生的字,千金不换!这二十文,已是晚生唐突了!”

他差点脱口说出“县中那些酸腐秀才”,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脸颊微微泛红。

许砚看他神情真挚,便不再推让,收下了铜钱。

雪浪纸在案上展平,镇纸压住两端。

许砚提起那支熟悉的狼毫笔,凝神,静气。

笔尖饱蘸浓墨,手腕沉稳落下。

剎那间,笔走龙蛇。

“松鹤延年”四个饱满端庄的楷书,一气呵成,跃然纸上。

这一次,他笔下的力道不再仅仅是沉雄內敛,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草木本身的勃勃生机,隨著墨跡悄然沁入字里行间。

书生在一旁屏息凝神,看得目眩神迷,仿佛看到的不是写字,而是一场生命的绽放。

待许砚落下名款,盖上印章,他才敢长出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小心捧起字幅,凑到从窗欞透入的明亮天光下细细端详。

忽然,他“咦”了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指著墨跡未乾的笔画边缘,声音都在发颤。

“先生快看!这……这字的墨韵里……怎,怎会泛光?”

许砚瞳孔骤然一缩!

他凑近一看,心头也是咯噔一下。

果然!

在明亮的光线下,那乌黑的墨跡边缘,竟如初春柳梢,泛起一层若有似无的、鲜活的翠绿光晕!

仿佛有无数微小的生命,正在纸面之下缓缓呼吸!

该死!

方才沉浸书写,竟没能完美收束体內那股新融合的草木灵气,让一丝生机隨著笔意倾泻而出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宽大的袖袍顺势一拂,半掩住字幅的光华。

“是雪浪纸的纹理,映了天光而已。”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带著一种令人信服的淡然。

书生將信將疑,但见许砚神色自若,也不敢再多问。

他只觉这位许先生越发高深莫-测,小心翼翼地將字幅卷好,妥善收入书篋,再三躬身道谢后,才满怀敬畏与欣喜地离去。

目送那抹蓝色身影消失在巷口,许砚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

这融合了草木生机的力量,竟如此难以掌控,稍有不慎,便会暴露於人前。

看来,往后行事,必须更加內敛。

……

午后,日头偏西。

许砚锁好店门,信步朝北码头方向走去。

街市比清晨更为喧闹,镇玄司设立的民防队招募点前,队伍已排成了长龙。

秦锋一身玄色劲装,端坐於长桌之后,脸色虽仍有几分伤后的苍白,但一双眼眸开合间,锐光闪烁。

那只寒光凛凛的玄铁左臂搭在桌上,便自有一股生人勿进的煞气。

一个尖嘴猴腮的泼皮想插队,被他单手拎著后领,如丟破麻袋般直接丟出人群,摔了个狗啃泥。

眾人一阵鬨笑,队伍瞬间规矩了不少。

许砚在人群外驻足片刻,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许先生?”

许砚转身,是都水监的赵衡。

他身著藏青色官服,风尘僕僕,正带著两名抱著卷宗的小吏匆匆赶路,手中还拿著一卷摊开大半的图纸。

“赵大人。”许砚拱手。

“先生也来码头看看?”赵衡停下脚步,脸上满是苦涩,指了指远处热火朝天的堤坝,“妖祸刚退,这人心……唉。”

“哦?此话怎讲?”

赵衡压低了声音,谨慎地朝四周看了看,才凑近些许。

“先生有所不知,加固堤坝急需大量坚木。可不知怎的,城里几家大木材行的存货,一夜之间,全没了!”

“如今黑市上,木料价格翻了三倍不止!还都是些来路不明的傢伙在兜售,一个个藏头露尾,根本查不到根底。”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我怀疑,是有人趁著城中大乱,发这笔黑心財!这些人,比水里的妖孽更可恨!”

许砚眉梢微不可查地一挑。

发国难財?

或者说,是有人在为即將到来的“某件事”,提前扫清障碍,囤积资源?

“我听闻,都水监要组建『水探队』?”他状似隨意地问道。

赵衡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重重嘆了口气。

“別提了。赏银提了又提,还是没人敢应。漩涡湾那鬼地方,现在就是龙潭虎穴,谁肯拿自己的命去填?没办法,只能先加固堤坝,做些笨功夫了。”

他拍了拍手里的图纸,语气中满是无力。

“妖物作乱,尚有镇玄司和仙长们顶著。可这暗地里的人心鬼蜮,才最是防不胜防啊。”

赵衡说完,匆匆拱手告辞,领著人往堤坝方向去了。

许砚望著他远去的背影,转身匯入归家的人流。

丹田中,那刚刚稳定下来的、融合了龙气与草木生机的力量,如同一柄新铸的利剑,锋芒毕露,尚需时日精心温养,方能收发由心。

“欲速则不达。”

许砚在心中默念,脚步沉稳地踏上那条熟悉的青石小巷。

当务之急,是彻底掌控这份力量,巩固自身根基。

唯有如此,方能在这即將到来的、更大的风浪中,守住身后这方小院,和这满城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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