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巨兽,用最原始、最不计后果的方式,撞击著裕州城这具早已遍体鳞伤的身躯。

刘承宇站在钟楼之上,北风呼啸,將城中浓郁的血腥与焦臭卷上高空。他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冰冷如铁,镜筒中映出的,是一幅幅让他心臟寸寸收紧的画面。

胜利的天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著拥有绝对数量优势的官军倾斜。

“参谋!”一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踉蹌著衝上钟楼,他的声音因力竭而嘶哑,“北城的防线……快要被撕碎了!弟兄们……真的顶不住了!”

刘承宇缓缓放下望远镜,没有去看那个传令兵,目光依旧投向下方那片血与火交织的战场。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死水般的平静。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锥子,刺穿了呼啸的风声。

年轻的传令兵愣愣地看著他。

刘承宇转过头,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映著火光,也映著地狱。

“命令,所有地面部队,立刻放弃与敌纠缠。”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向……最近的房屋高处转移。”

传令兵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是个老兵,他比谁都清楚,在这样犬牙交错的巷战中,主动脱离接触意味著什么。

那意味著,將毫无防备的后背,留给敌人锋利的刀刃。

那意味著,一场有序的撤退,將演变成一场血腥的、被追杀的溃逃。

那意味著,將有无数的兄弟,在攀上屋顶之前,就永远地倒在冰冷的血泊里。

“参谋……”他的嘴唇哆嗦著,想要说些什么。

“执行命令!我们没有时间了!”刘承宇的声音陡然提高,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也带著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那名传令兵看著刘承宇那张苍白而冷硬的脸,最终还是重重地捶了一下胸甲,眼中含著泪,转身衝下了钟楼。

命令,如同死亡的涟漪,迅速扩散到北城的每一个角落。

正在苦苦支撑的起义军士兵,在听到这道命令时,先是愕然,隨即而来的,是巨大的悲凉。

但,这是刘参谋的命令。

是带著他们一直打到现在不死不休的刘参谋的命令。

是即便不解也必须要执行的命令。

“撤!上房!”

一个百夫长嘶吼著,將手中的佩刀奋力掷出,逼退眼前的官军,然后转身,第一个向旁边的民宅墙壁攀去。

撤退开始了。

官军的狂欢也开始了。

他们看著那些突然转身逃跑的“乱匪”,发出了胜利的嚎叫,追杀得更加凶猛。

一时间,攀爬的,追逐的,砍杀的,坠落的……构成了一幅最惨烈的人间绘卷。

刘承宇站在钟楼上,紧紧地抓著冰冷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著下方,看著那些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士兵,在执行他的命令时,被从背后砍倒,被长矛刺穿……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仿佛能听到每一声绝望的惨叫,能感受到每一滴溅起的温热的鲜血。

慈不掌兵。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但他不是神,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这份痛苦,如同万千钢针,扎在他的心上。

但他必须忍受。

他缓缓地转过身,不再去看下方的惨状。

他走向钟楼中央,那里,巨大的狼烟臺早已准备就绪。

他从亲卫手中,接过了一支燃烧的火把。

火光,映照著他那张毫无血色,却又无比坚毅的脸。

“升……红烟。”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三名亲卫沉默著,合力將巨大的火把,升上了狼烟臺。

“轰!”

被油脂浸透的狼粪和湿柴,瞬间燃起熊熊烈焰。

一股浓密、刺鼻、带著不祥血红色的狼烟,如同来自九幽的冤魂,咆哮著,挣扎著,冲向了那片被血色残阳染红的,昏黄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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