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清江像是被揉碎的血绸,在夔州以东的峡谷里翻涌不休。江面最窄处仅容两船擦舷而过。

两岸峭壁上的野藤垂落如吊死鬼的长髮,晨雾裹著上游漂来的流民尸臭,黏在人脸上又腥又冷,那是上个月山洪过后,没来得及掩埋的百姓,被江水冲得发胀,肚皮翻著惨白的光。

王锋骑在旗舰船尾的老马背上,甲冑缝隙里的血痂早已干透,泛著暗褐色的硬壳。

他望著身后绵延半里的船队,眉头拧成了死结,明玉珍派来的五千壮丁,有半数还背著春耕用的锄头,手里的“兵器”要么是桑木削的长矛,木茬子都没磨平,要么是豁了口的镰刀,甚至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把自家的铡刀绑在竹竿上,双手攥得发白,嘴唇却抖个不停,这哪是去剿匪,分明是去送命。

“莫將军!前面就是清江寨的水域了,让亲兵靠过来,护住两侧的壮丁船!”王锋回头嘶吼。

他记著林飞临行前的嘱咐,剿匪是假,练兵收心是真,那些水匪十有八九是逃荒的百姓,刀能架在脖子上,心不能逼到绝路上,可身后传来的,只有莫仁寿的冷笑。

那穿著玄色铁甲的汉子站在另一艘战船上,腰间弯刀的镶铁鞘在雾里泛著冷光,两百亲兵围著他,像堵铁墙:“王统领倒是慈悲!这些泥腿子连船板都站不稳,还护著?我看是给清江寨的人送菜!”

话音刚落,他竟挥手让亲兵往船中间退了退,故意把两侧的壮丁船暴露在江面开阔处。

王锋刚要怒骂,江面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一艘蒙著黑油布的匪船从雾里窜出来,船头的撞角像野兽的獠牙,直接撞穿了最左侧那艘壮丁船的船底!

船板裂开的瞬间,江水如疯兽般往里灌,壮丁们尖叫著往船尾爬,有的被浪卷进江里,浮出水面时,胸口已经插著一根竹矛,水匪藏在水下,专挑没甲冑的壮丁下手,竹矛尖上甚至还沾著田泥。

“是清江寨的人!”

壮丁头子周老三嘶吼著举起桑木矛,却被匪船上飞来的石块砸中额头,鲜血顺著鼻樑往下淌,他晃了晃,一头栽进江里,浑浊的水面瞬间冒起一串血泡,再也没了动静。

壮丁船队彻底乱了。

有的船想掉头逃,却撞在一起,船板撞裂的声音混著哭喊声,在峡谷里迴荡;有的壮丁直接跳江,却被水匪的挠鉤勾住脚踝,像拖死狗似的拖在船后,水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王锋看得眼冒金星,拔出腰间的燧发短銃,对准匪船船头:“都別乱!举盾!列横阵!”

可壮丁哪见过这阵仗?

一个中年汉子刚举起自家的木门当盾,就被一支火箭射穿门板,火苗顺著他的粗布褂子往上窜,他惨叫著跳进江里,却被下游衝来的浮尸绊住,瞬间被水吞没。

就在这时,匪船上突然响起一个清亮却沙哑的女声:“归州的兵!我们只要粮,不要命!只要给我们粮,我们就放你们过去!”

王锋抬头望去,匪船船头站著个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穿著件洗得发白的灰布短甲,甲片边缘磨得卷了边,左脸颊上有道三寸长的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頜,却没遮她眼里的劲气。

她手里握著柄缺口的环首刀,刀刃上沾著血,却没对著壮丁,反而架在身边一个独眼狠厉汉子的脖子上:“谁再伤百姓,我先砍了他!”

那独眼龙是清江寨的二当家,专抢商船的惯匪,此刻被女子架著刀,却还梗著脖子:“大当家的!咱们是匪!跟他们客气什么?直接杀过去抢粮!”

“闭嘴!”

这女子叫艾雋,手腕一沉,刀疤脸的脖子上立刻渗出血珠,“这些是兵吗?你看不出来这些人也是农户吗?跟咱们一样,是被逼的!”

王锋心里一动,刚要喊话,归州有粮分地。

莫仁寿突然下令:“亲兵听令!放箭!水匪就是水匪,没什么好谈的!”

两百支箭瞬间射向匪船,艾雋身边一个拿著竹矛的少年水匪,看模样不过十五岁,飞身向前,挡在了艾雋的身前,胸口中箭,倒在船板上,嘴里还冒著血泡:“乾娘,下辈子,我当你的亲儿子!”

“你疯了!”

王锋朝著莫仁寿怒吼,可没等他衝过去,刀疤脸突然挣脱艾雋的刀,一把推开她,朝著王锋扑来,手里的短刀直刺王锋的胸口!

王锋侧身躲开,短銃“嘭”的一声崩了刀疤脸的肩膀,可没等他装弹,艾雋身后突然衝来两个惯匪,手里的竹矛直接捅进了王锋的腹部!

“噗——”鲜血喷在船板上,王锋闷哼一声,反手砍断竹矛,却被刀疤脸一脚踹在胸口,重重摔在船板上。

他挣扎著抬头,看见艾雋想拦住惯匪,却被另一个匪首拽住;看见莫仁寿的亲兵站在远处看戏,有的甚至还在朝著自己人补刀!

看到这一幕,王锋一口鲜血吐出来,被气晕了过去。

壮丁船一艘接一艘地沉,江面上漂满了尸体,有壮丁,有百姓水匪,还有那个少年水匪的尸体,被浪推著撞在船舷上。

“抓活的!这个是头头,能换万石粮!”

刀疤脸狞笑著,让人用粗麻绳把王锋绑在桅杆上。

王锋看著江面,血水流进眼睛里,视线一片通红,他对不起那些信任他的壮丁,更对不起林飞的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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