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帅府,江无漾没有先做功课,而是伏在桌上写了许久。

吃晚饭时,她递给罗正新一张素笺,“舅舅,这份声明,我想发在报上。”

罗正新拿过来一看,是外甥针对裴陟那则声明的回覆:“近日见裴君晋存声明,其中关於『婚约』一事,实有澄清之必要。

无漾虽与裴司令育有一子,却从未行过婚嫁之礼,亦未对外以夫妻宣称。

如今无漾已归鹤城,重拾学业,志在学医救人。目前为独身,暂无婚嫁之念,亦不愿以『他人之妻』的標籤,束缚自身未来之路。

此事关乎个人清白与人生选择,故特此声明,望各界勿以『裴夫人』相称,亦勿再传播未经证实之婚约流言。

江无漾 亲笔。”

罗正新捏著那张素笺,眉中心皱成了一个“川”字。

江无漾的字跡清雋秀气,可每一个字都像带著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胸口发闷。

他不由得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江无漾。

她正小口地喝粥,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頜,看起来平静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的外甥,从小到大,一贯如此。

不论何事,她总是很少失態,大都是这样一副嫻静柔和的模样。

可罗正新知道,她內心是十分决绝的。

想跟裴陟彻底切割。

“无漾,” 罗正新放下素笺,声音放得极轻,“你想好了?这声明一登出去,裴陟那边……”

裴陟费尽心机地发声明宣示主权,可现在外甥的声明,却直接不留情面地驳斥了他的声明。

以裴陟的性子,怕是会大为光火,迁怒於人。

到时,鹤城,大帅府,大概要无寧日了。

江无漾態度很坚决,“舅舅,我实在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弘郎我会疼,但我不想再走以前的路。”

她心內恨极了他。

他私自在报上刊登照片,发表声明,丝毫不考虑她的感受。

与他往日霸道蛮横的作风如出一辙。

这行为只令她觉得窒息。

如以前被圈在司令府中一般的窒息。

她救了他一命,却被他强抢到司令府,还失了记忆。

在司令府,在他的刻意安排下,她又不得不过著寄人篱下、委曲求全的日子,完全没有个人意志的自由。

那是段她不想回想的时光。

除了弘郎,剩下的全都是痛苦与不甘。

……

“这声明登出去,裴陟怕是会立刻来鹤城找你。” 罗正新嘆了口气,“他那个人,向来霸道。”

罗正新止住,並未再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 江无漾点首,眼神却依旧坚定,“我也並不怕他。”

“舅舅,您放心,这件事不会牵扯到您的。”

罗正新反倒有些羞愧,在外甥的对比之下,自己的格局反而被显得有些小。

他高声道:“不必为我考虑。我是你舅舅,有事护著你是应当的。”

江无漾拿起桌上的素笺,轻轻折好,放进信封,“舅舅,就拜託您帮我登出去吧。选最大的版面,跟裴陟的声明一样,让所有人都看到。”

……

第二天一早,各大报的头版,都並排刊登了两则声明。

一则是裴陟那篇带著铁血威慑的《护妻昭告》,一则是江无漾这篇平静却坚定的《独身声明》。

两张声明,两种態度,像两把锋利的剑,在报纸上隔空对峙。

老百姓活个几十年,哪见过顶级权贵因家事,在报纸上这样隔空闹?

一时间,报纸脱销,许多人都拿著报纸,议论纷纷,津津乐道。

“这江小姐胆子也太大了吧?敢这么跟裴司令叫板!”

“可不是嘛!裴司令都把照片和聘礼刊出来了,她竟还不认这婚约!”

“不过江小姐说得也在理啊,若真没行过礼,没认过亲,算不得夫妻!人家归乡,想自己过日子,也没错!只是苦了那孩子!”

……

靖城。

督军府书房。

孙盛德看看江无漾那则 《独身声明》,再看看裴陟那则《护妻昭告》,突然拍著桌子大笑起来,翡翠戒指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裴晋存啊裴晋存,你倒是想把人绑在身边,人家江大小姐根本不认你这门亲!你这是被人在全国人面前扇大耳光子!你也有今天啊!”

他笑得肥肉都在颤,想起前些天裴陟在电话里的破口大骂,只觉得心头的气顺了大半。

裴晋存这耳光被打得,可比平城督办署被炸还疼!

“江大小姐,可真不是一般女子啊!我孙盛德看上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哈哈哈!”

一旁的秘书长諂媚地附和,“督军说得是!这裴司令怕是要气疯了。江小姐既然是独身,那督军您……”

“我?” 孙盛德眯起眼,眼底燃著贪念与报復的快感,“人家江大小姐都说了自己独身,那自然可以公平竞爭,他裴晋存再没话说!”

他当即起身,走到窗边喊来副官,“去,买一车最新鲜的红玫瑰,拉到鹤城医科大学门口,给江小姐送过去!记得让送的人说清楚,是我孙盛德送的!”

副官连忙应声:“是!督军,那卡片上写点什么?”

“写什么?” 孙盛德想了想,嘴角勾起油腻的笑,“就写『愿为无漾小姐遮风挡雨,静待佳人佳音 —— 孙盛德』。”

他要让全鹤城的人都知道,裴陟留不住的人,他孙盛德有办法追求到手。

更要让江无漾看看,跟著他,不比跟著一个只会用炮弹威胁人的莽夫强?

……

下了课,江无漾正在图书馆翻阅资料。

旁边有个人过来,將一份报纸轻轻放到她桌上,“你真这么决定了?”

江无漾抬首,神情是一如既往地恬淡,“是。”

“裴陟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霽明的声音里带著几分担忧,“看了这份声明,怕是会立刻来鹤城。”

江无漾合上书,看向窗外。

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照在书桌上,映著她柔和的身影。

她轻轻笑了笑,语气平静却有力,“他来也好,不来也罢,我的决定,不会变。”

陈霽明似乎也大大鬆了口气,露出舒坦的笑容,“那就好。”

两人一起出来,却见校门口有一辆鋥亮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身擦得能映出人影,司机穿著笔挺的西装,恭敬地站在车旁。

车后跟著两辆卡车,车厢里堆满了鲜红的玫瑰,瓣上还沾著水珠,香气飘出老远,引得路过的学生纷纷驻足围观,指指点点。

“这么多玫瑰!是送谁的啊?”

“你没看车吗?那是靖城孙督军的车!听说孙督军在追求江无漾小姐呢!”

“他敢跟裴司令抢人?不会又要打仗吧?”

……

江无漾顿住脚步,望著这夸张而豪华的阵势,她神色甚是冷淡。

陈霽明也皱起了眉,眼神复杂地看著那满车的玫瑰,和那辆象徵著权势与財富的轿车。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担忧涌上心头。

他只觉得,此刻的自己如此渺小。

送的人看到江无漾,立刻捧著一大束包装精致的玫瑰走过来,脸上堆著諂媚的笑,“江小姐,这是我们督军特意为您准备的玫瑰,一共九百九十九朵,代表长长久久!督军还说,若是您喜欢,以后每天都给您送!”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江无漾的脸颊泛起一层薄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那束递到面前的玫瑰,声音清冷,“请你拿回去,我不需要。”

“江小姐,这可是我们督军的一片心意……”

“转告孙督军,以后不要再送这些东西来了。我不会收。免得浪费。”

陈霽明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江无漾身前,对著送人沉声道:“江小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请你们离开,不要堵在这里影响学校秩序。”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著几分教师的威严,让送人愣了一下。

周围的学生也开始窃窃私语,看向送人的眼神多了几分鄙夷。

人家江小姐都明確拒绝了,还不肯走,也太没风度了。

送人怕硬来惹江无漾不快,那样只会更无法交差,便只好悻悻地驶离。

江无漾轻声道:“谢谢。”

陈霽明轻嘆口气,眼神里满是担忧,“孙盛德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他是出了名的不择手段。你得小心一些。”

与裴陟比,恐怕也分不出个高低。

江无漾眸底闪过一丝疲惫,却还是笑了笑,“我知道的。”

陈霽明趁机道:“以后我每天送到你校门口。”

虽然他没有裴陟和孙盛德那般的兵权和財富,但他也要儘自己所能,护著她,不让她再被人抢走。

大帅府的汽车驶来,陈霽明目送著江无漾上了车才离去。

他能提供的,只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关心,並且现在江无漾也总是与他保持距离。

但这种日子也足让他甘之如飴。

他每天都能见到她,跟她同走一段路,並且聊上许多话。

这已足够。

彬儒兄若是知道,也会是欣慰的。

……

虞市。

外面阳光烤得地面发烫。

联合司令署的办公室里像结了冰。

裴陟站在巨大的红木桌前,桌上摊著数份报纸。

他没穿军装,只著一件深色衬衣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的结实小臂上,绷紧的青筋像盘踞的蛇。

最上头的是江无漾的《独身声明》。

每个清雋的字,都像是磨在他肉中的钝刀。

让他胸腔中儘是无穷的燥热与剧痛。

他死死盯著 “独身”“无婚约”反覆看 ,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裹著怒火,烧得他喉咙发紧。

她不肯原谅他。

只想与他划清界限。

温泉山庄的事后,她都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就直接决绝离开。

现在又登报將二人关係撇清。

她对他一点情分都无。

这血淋淋的事实简直要將裴陟的心伤死。

从未有任何事给他如此大的挫败感。

前几日登报时的篤定,向孙盛德的平城所发射的炮弹威慑,已然都成了笑话。

另一篇《裴司令宣妻遭拒,孙督军趁势示好》的短讯,字里行间便满是嘲讽。

讽他 “手握重兵却留不住女人”,“空有司令之名,连妻子都不认帐”,还暗指他 “外强中乾”。

旁边还附了则 “读者来信”,署名是 “靖城某绅士”,调侃他 “不如把庸城还给孙督军,行善以换江小姐回心转意”。

“砰!”

裴陟猛地將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眼神冷得嚇人。

茶杯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军靴上,他却毫无知觉,怒道:“一群跳樑小丑!也敢来议论我裴晋存!”

他胸腔剧烈起伏著,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声音里带著压抑不住的暴戾,低吼道:“狗日的孙盛德!以为送几束破就能抢走无漾?以为无漾不认我,就能看我笑话?”

他越说越怒,拳头死死攥紧,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满地狼藉。

胸口的怒火与心中的痛楚交织在一起,让他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痛楚过后,是更深的执拗。

他不能让那些豺狼围在期期身旁。

他虽做错了事,可他是期期儿子的亲生父亲,期期不会不见他。

只要见了他,期期一定还会给他机会的。

他抬眸,咬牙切齿地吩咐:“出发去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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