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有说服力的忽悠往往具备多重面相,能同时自圆其说,並能针对不同对象折射出不同角度的“真实”。

而他,恰好知道像树之父这样的古神最在意什么。

“你身上那个藤蔓贱人的味道让我噁心。滚出我的领地。”

苍老的声音变得愈加严厉,四周的树木隨之发出威胁性的嘎吱声,枝条如蓄势待发的长矛般对准杜伦。死亡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杜伦却不惊反喜:与藤蔓主母不对付?太好了,我也是。

“我正是为此而来,古老的树之父。”

杜伦仰头开口,不卑不亢。儘管他浑身肌肉已不受控制地绷紧,心跳加速。

“我並非她的信徒。正相反,我將终结她的时代。”

“哦?”树神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极淡的兴味,四周的枝条微微回落,但威胁並未解除:

“凭你?凭你背上那把用她的血肉编成的玩具?”

“您错了。”杜伦摇头,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张弓並非她的恩赐,而是她不情愿的牺牲,是真正伟大之物的基石。”

他轻抚长弓,语气诚恳:“化身猛兽,可得力量;蔓延成藤,能造丰饶;成为巨树,亦能享漫长生命。可是,古老的树之父啊...”

他声音渐沉:“代价是什么呢?”

杜伦早就想找个场合,用出这句他耳熟能详的话了。

树父沉默,而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应。

杜伦知道自己押对了。

不做人,是有代价的。

若捨弃人类形態就能完美永生,魔法史与人类歷史就不会是杜伦所知道的那样。

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失去人类的身体,註定难以长久维持人类的思维。尤其树父所用的变形魔法如此……淳古,“副作用”更是难以想像。

后世魔法学界有一种观点:当巫师彻底变成另一种生命形態的那一瞬间,他们其实就已经“死”了。之后残留的,不过是从前思维的烙印碎影。

另一些学者则认为,人性可以在魔法上存续,但人性有限,魔法永恆。將意识构建於魔法之上的巫师,终將被魔法的本质吞噬,退化为纯粹的魔法生物。

无论如何,杜伦都敢说,树父一定早已察觉自身的变化,却因时代所限,无力改变。

而这,正是他的机会。

他决定再添一把火:

“您上一次產生新的念头,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主动想做什么事,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感到反省、后悔,又是什么时候?”

“当您决定变成树的时候,是真的想成为树,还是只想藉此达到永恆?”

杜伦的声音不高,却能穿透层层枝叶,直达树之父的內心——如果他还有这个东西的话。

“终有一日,这里將不再有树之父,只剩一棵庞大、古老、空洞的树。”

“您的意志、记忆,都將消融於树木生长的本能之中。”

杜伦觉得自己越来越熟练了。

他话锋一转,声音充满诱惑:

“物质的形態终將腐朽,依附其上的意识亦会消亡。但有一种存在,无形无质,不可毁灭。”

铺垫至此,终於要到戏肉了。

“那就是故事,是概念。”

“譬如——林之女与狩猎之神。”

“帮帮我。”他眼神诚恳如创业者寻求投资,“助我完成狩猎之神的第一个伟业,为祂的勇者铸成第一支神箭。”

“事成之后,五大老五奉行……额我是说,树之父將不再只是一片无名森林的王者。您將成为新神话的起源之一,第一支箭杆的赐予者。”

“您的意志、您的品格、您作为『人』的形象,將融入这个故事,与概念同在。”

“只要狩猎的故事仍在流传,只要仍有猎人拉开弓弦,您的存在就將被永久铭记。”

“这才是真正的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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