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吴谦睡得惊心动魄。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王麻子,正抱著一个木匣子在后院里跑,身后是无数个顾长风,每个都拿著一把鋥亮的银镊子,一边追一边喊:“开匣!开匣!”他嚇得魂飞魄散,脚下一滑,连人带匣子一起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啊!”

吴谦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心跳如擂鼓。

窗外,天光已泛起鱼肚白。

刘氏被他吵醒,睡眼惺忪地嘟囔:“又做什么噩梦了?大清早的,鬼叫什么。”

吴谦呆坐了半晌,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眼神却不再是往日的惊恐和茫然。那场夜探,像一剂猛药,彻底治好了他的疑神疑鬼。他不再害怕那些虚无縹緲的东西了,因为他见识到了更可怕的,实实在在的罪恶。

他下了床,走到院子里,看著那套在晨光下泛著柔和光泽的黄梨桌椅,竟觉得顺眼了许多。这不再是催命符了,这是他吴家……参与了一桩惊天大案的见证。

-

大理寺,公房。

吴谦刚坐下,那个送兰的杂役又溜了进来,这次手里捧著一个食盒。

“吴大人,早啊!”杂役满脸堆笑,將食盒打开,“这是城东福满楼刚出炉的蟹黄包,小的特地起了个大早去排队买的,您尝尝。”

若是昨天,吴谦八成已经嚇得从椅子上弹起来了。可今天,他只是眼皮抬了抬,看著那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包子,脑子里闪过的,却是王麻子在烛光下那张惨白扭曲的脸,和那件淡青色的內侍服。

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放那儿吧。”吴谦的语气,平淡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杂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是这个反应。他本以为吴大人会像前几日那样,惊慌失措地推辞一番,自己正好可以顺势表表忠心。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平静,反倒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杂役走后,又有几个小吏借著送文书、请教问题的由头凑了过来,言语间极尽諂媚。

吴谦一概不理,他只是坐在那里,拿著毛笔,对著一张空白的宣纸,发呆。

他在想,如果王麻子烧了那件衣服,会怎么样?如果王麻子直接跑路了,又会怎么样?如果那个幕后的“刘公公”,不来找他,又会怎么样?

无数种可能,像一团乱麻,在他脑子里搅来搅去。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查案子,竟是如此耗费心神的一件事。他以前总觉得,那些捕快差役,不过是跑跑腿,抓抓人,没什么了不起。现在他才明白,真正的博弈,发生在无声之处。

临近中午,裴宣又派人来传他。

还是那间公房,还是那扇窗,还是那株翠竹。

“吴主簿。”裴宣转过身,开门见山,“令侄那边,可有进展?”

吴谦的心“咯噔”一下。他知道,宰相的铁卫,裴宣的眼线,恐怕早已將他们昨夜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

t 他深吸一口气,躬身回答:“回稟裴卿,一切……尽在长风掌握之中。”

话说出口,吴谦自己都愣住了。

这话,不卑不亢,滴水不漏,还带著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这哪是他吴谦能说出来的话?这分明是自家那个妖孽侄子平日里说话的调调。

裴宣的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看著眼前的吴谦,感觉这个在大理寺当了十几年缩头乌龟的九品主簿,像是……脱胎换骨了。

“好。”裴宣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细节,“让他放手去做。有什么需要,大理寺全力配合。”

“是。”吴谦躬身应道,心中竟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他走出裴宣的公房,看著外面那些或敬或畏的眼神,腰杆子,竟在不知不觉中,挺直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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