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转头一看,当即便看到了赵暘,下意识抬手打了声招呼,回顾杜衍道:“杜公,那少年郎便是赵暘、赵景行。”
“哦?”杜衍眼中闪过一丝惊艷。
期间,韩琦、包拯二人亦不约而同地看向赵暘,隨即,韩琦轻笑道:“那少年郎便是汴京久传的妖童”么?”
“稚圭————”范仲淹微微一皱眉道:“那是昔日钱明逸等人故意造谣构陷,你————”
他与韩琦乃是多年的好友,也知道这位挚友近期因为始终不能取代宋庠成为枢密使而感到懊恼,而糟糕的是,相传近一年多官家一反常態,不再频繁更替两府相公,就是因为远处那位小赵郎君去年在赴陕西前劝諫所致。
站在客观角度,范仲淹也觉得昔日官家频繁更替两府相公不利於朝野运作,但“不凑巧”的是,赵暘上奏劝諫偏偏是在陈执中任首相、宋庠任枢密使的期间,这就变相得罪了文彦博与韩琦。
得罪文彦博,他知道赵暘不在乎,但韩琦————他內心可不希望这二人生隙,毕竟,倘若说年仅四十二岁的韩琦在他看来是现如今国家栋樑,那么年仅十六岁的赵暘,便是他宋国未来的希望。
按理来说,这两人不应当有利害衝突。
或许是看出了范仲淹的危难之处,韩琦笑著道:“我知道这小子於希文公有恩,看在希文公的面上,我不会与他一般见识的。”
他不以为意的態度,看得范仲淹欲言又止,半晌才嘆息道:“希望如此吧——
.."
说罢,他又看向包拯,低声道:“包知諫————”
话音未落,就见包拯抬手打断,正色道:“某亦知这位少年郎於范相公有恩,但朝廷自有法度,不可逾规,那位少年郎身为台諫,却屡屡犯禁,之前更是不经朝廷商议,擅自介入外邦之事,某难以理解官家为何非但不怪,竟还要予以嘉奖,若人人效仿,国法何在?”
“包知諫————”范仲淹低声想要劝说,却见韩琦轻笑道:“希文公,我觉得包知諫说得也有道理。少年郎太过恃宠而骄,也並非好事————”
“你们————唉。”范仲淹一脸无奈地嘆了口气,本来他还想过去打声招呼,现在还打什么招呼?
而与此同时,张尧佐用手肘轻轻推了推赵暘,低声道:“那包拯,这是故意说给老弟你听的呢。”
赵暘轻笑一声道:“那不是正合你心意么?走吧,去认识一下。”
“啊?”张尧佐微微一愣,就见赵暘已缓缓走向范仲淹。
而对面,不止范仲淹、杜衍、韩琦、包拯注意到,从旁的官员们也注意到了,一个个饶有兴致地旁观著,准备静观双方斗法。
一方是近期风头正势的范党,一方是去年以一人之力弹劾十名台速,其中还包括亚相文彦博的“妖童”赵暘,这等乐子,岂能错过?
在眾目睽睽之下,在杜衍、韩琦、包拯几人惊讶的注视下,赵暘缓步走到范仲淹跟前,拱手笑道:“范相公,別来无恙?”
范仲淹笑著回礼道:“昨日我见到犬子,方知小赵郎君已回京中。————小赵郎君此次赴陕,可谓功不可没,既一劳永逸解决了陕西边羌復叛之事,又臣服西夏、震慑契丹————我在陕西数年,远不及小赵郎君一年之功。”
见范仲淹如此谦逊,赵暘笑著摆手道:“范相公过谦了。此次陕西编户齐民也好,令西夏臣服、顺带震慑辽国也罢,不过是时机到了,因势利导罢了,即便委派任一位大臣,亦可办到,岂敢居功?——亏我先前还厚顏在范相公面前讲述以守代攻”之策,到了陕西我才知道,范相公昔日一力督造的城寨营垒,竟不下数十座————就是占地规模小了些,回京前,我叫各州路陆续修缮,另於紧要之地多建城寨,待峻工之后,相信可以杜绝昔日夏军长驱直入之事。”
“好!好!”范仲淹也是“造城派”,闻言大为欢喜,连连叫好。
此时包拯在旁淡淡道:“西夏既已臣服,何必再於陕西多修城寨,这岂非多此一举?小赵司諫可知,河北路的百姓前年遭受水害,至今仍有人无家可归,为何哉?皆因朝廷賑灾钱款不足————若將那二百万贯钱款,用於河北,岂不是更好?”
赵暘看了眼故意找茬的包拯,假意问范仲淹道:“范相公,这位是?”
范仲淹强顏欢笑介绍道:“这位是前河北路转运使包拯、包公,归朝后以三司户部副使,兼知諫院————”
“哦。”赵暘故作恍然,隨即笑著道:“原来是包知諫————若非范相公这一介绍,我还纳闷哪里来的泥瓦匠————”
“什么?”包拯眉头一皱。
“不是么?”赵暘目视著包拯轻笑道:“拆东墙、补西墙,包知諫深諳此道啊。”
在旁围观的官员们有人轻笑一声。
见此,包拯有些掛不住了,斥道:“胡言乱语!”
“怎么?我说错了?”赵暘亦收起了笑容,淡淡道:“河北水害之事,其所需賑灾钱款,昔日由政事堂诸位相公反覆商议核实,相信与实际所需不会有太大出入。如今过了整整两年,包知諫却称河北路尚有灾民无家可归,我想请问包知諫,你这是责怪昔日磋商此事的诸相公瀆职呢,还是责怪河北路賑灾的官员瀆职呢?”
“呃————”包拯一时有些语塞,毕竟前后无论哪种,他都不好回声。
此时就见赵暘嘴角含笑,继续道:“————去年我赴陕西之前,並未听说河北路有较大的賑灾钱粮缺口,纵使稍有短缺,叶相公那时也做出了权宜之计,调军粮为民用。可见河北路並不缺賑灾的钱粮,倘若仍有灾民无家可归,那多半缺的是工”,即官府调度不利,未曾及时徵召役夫、督促役夫在儘可能短的时日內为灾民重建家园————倘若如此,那就是转运使的失职了。身为前河北路转运使,包知諫为何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呢?”
“你————”包拯面露怒色。
“两位、两位。”范仲淹连忙上前打圆场,同时也不忘向周遭的同僚做出解释:“诸位同僚也莫误会,包知諫所谓河北路尚有灾民无家可归”,指的是极少数偏僻乡村的灾民,就如同赵司諫所言,乃工力”不足所致,非是钱粮短缺,亦非人力调度有何疏漏,仅仅只是灾情波及甚广,一时难以兼顾——————至於这些百姓,河北各州官员也都予以妥善照料,临时修建庇护供其暂住,御寒、吃用、包括医治疫病,皆无所短缺,诸位同僚可以放心。
在场诸官员纷纷点头。
事实上,谁都知道河北路的水灾到现在就只剩下一个收尾工作,赵暘自己也清楚,只不过包拯故意拿这事找茬,他也故意拿这事上纲上线作为回敬罢了。
真要是两年都还未处理好一个賑灾,韩琦、富弼、欧阳修、包拯这些人还能回朝?早不知被贬到何处去了。
“咚咚一—”
这时皇宫的鼓楼传来鼓声,隨即宫门缓缓敞开。
范仲淹如释重负,忙对尚在相互直视的赵暘与包拯二人道:“两位,不可误了朝议。”
“————”包拯微微点头,待又看了眼赵暘后,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赵暘轻笑一声,在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韩琦后,与范仲淹告別,隨即与张尧佐一同走入宫门。
目视赵暘离去的背影,杜衍惊讶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包希仁吃亏,这少年郎才思敏捷、能言善辩,不简单吶————”
“唉。”范仲淹苦笑嘆息,隨即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韩琦,有心想再叮嘱两句,又生怕激起这位的逆反心,最后唯有摇头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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