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官家故意逼迫,关键在於既然赵暘问出了这话,那包拯就必须给出確切回覆,若语焉不详,修起居注的官员如实记载在册,也等同於留下污点,赵禎自然不愿意平白无故落下一个“不圣明”的污点。

这一点,包拯久在朝中,自然也知晓其中道理,因此倒也不怪官家逼问,要恨也得恨那个故意拿这话挤兑他的混帐小子。

只见他狠狠瞪了一眼赵暘,朝官家拱手道:“官家,自然是圣明————”

纵使他头再铁,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犯倔,更何况,他內心其实也认可官家是一位明君,毕竟,歷朝歷代可没有几位君主能容忍臣子拽著其衣袖据理力諫,说得口沫飞溅却也不予怪罪。

这凭这点,赵禎日后的庙號仁宗,名副其实。

而赵禎那边,虽说他也不觉得包拯敢在这种问题上胡说八道,但亲口听到称颂,他心下也是鬆了口气,毕竟这事肯定是要记载於起居注、日后载於国史的,故他心中也是高兴,笑谓群臣道:“包卿乃直臣,他称朕圣明,应该不算阿諛作偽。”

“官家圣明。”陈执中再次领著朝中百官齐声称颂,这回连范仲淹、杜衍、

韩琦、富弼等人也都没有落下。

唯独两人例外,一个是之前已表过態的包拯,此刻正狠狠地瞪著赵暘,而另一个就是赵暘,正迎著包拯的怒视,咧嘴而笑,以露出八颗白洁牙齿的规范笑容,看得包拯愈发恼火。

至於殿內非范党的官员们,包括坐在御座上的官家,那自是看得欢乐,甚至於当中的大多数人还在暗暗点头:还是得有这小子在,那才有乐子瞧。

不得不说,大多数的朝议都是很枯燥乏味的,哪怕有人上奏弹劾,那也是衝著叫人贬官离职去的,唯独赵暘的弹劾独具一格,让人看得欢乐。

“咳,诸卿且安静,莫打扰到包卿与赵卿当殿辩论————”

听完百官称颂的赵禎十分满足地压了压手,忍著笑示意继续辩论:“————赵暘,你且继续与包卿辩论。”

看著一脸怒容的包拯,赵肠也觉得挺有意思,但一时又忘了具体还要辩什么,遂问道:“说到哪了?”

殿內不少大臣闻言又是一阵轻笑,尤其是看到素来喜欢据理力諫的包拯竟被赵暘说得哑口无言,一脸怒容却找不到发泄的机会,憋得难受,他们愈发觉得有意思,尤其是陈执中、宋庠、张尧佐等之前遭包拯弹劾过的,此刻更是一脸嘲弄与冷笑。

就在这时,韩琦忽然插了句嘴:“韩某倒是可以给赵司諫提个醒————之前包知諫称路州等地的震灾乃赵司諫依仗官家宠信、肆意妄为,虽暂无大於国,然却屡屡僭权违制,就此埋下祸根,故天降灾难作为警示————不知赵司諫如何证明与你无关?”

“稚圭————”范仲淹面色微变,忙向韩琦使眼色,低声提醒。

韩琦笑著道:“范相公勿虑也,我並非针对赵司諫,只是提醒一声罢了。”

你要我自证清白,还说不是针对?

赵暘瞥了韩琦,心下轻哼一声。

后世经验,遇到这种情况绝不能自证清白,否则將疲於应付,陷入陷阱难以脱身。

於是他反问韩琦道:“十六年之前,我大宋可有天灾?”

“这个我却不知,似是————”疑惑於赵暘为何有此一问的韩琦刚说半句,忽然醒悟,缄口不言。

见此,赵暘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尧佐。

张尧佐会意,忙配合道:“我印象中是有的。”

听到这话,赵暘微微一笑,对韩琦道:“十六年之前,我尚未出生,想来那时我大宋发生灾难,应当与我无关————那时韩公应该已在朝中了吧,不若韩公也证明一下,当年的灾难与韩公无关?”

“————”韩琦自是哑口无言。

说实话,他反应还算是快的,话说半截就突然醒悟眼前这位少年郎正好是十六岁,忙缄口不言,可惜赵暘还是不放过他。

半晌,在范仲淹无可奈何、轻嘆摇头的目视下,已逐渐收敛笑容的韩琦一脸清冷道:“我素来洁身自好,忠君爱国,何以上天要降灾作为警示?”

赵暘轻笑道:“可按照包知諫的说法,天降灾难,国中必有奸邪,若韩公不是哪个奸邪,谁是哪个奸邪?——总得有个奸邪吧?否则包知諫的说法就立不住脚。

"

“————”韩琦凝视赵暘数息,迟疑道:“要论彼时奸邪,唯吕、贾、章、

夏————”

“韩公!”范仲淹突然告声打断,隨即转身朝著赵暘拱了拱手,配合脸上无奈恳求的表情仿佛在说:小赵郎君,且看在我面上————

看到这一幕,宋庠暗自冷笑。

不止是他,但凡是在殿內的大臣们,都知道韩琦说的是谁,无非就是吕夷简、贾昌朝、章得象、夏竦那批人。

其中吕夷简与章得象虽说已故,但其亲朋子侄可还在呢,甚至有不少人位居要职,更別说贾昌朝、夏竦还活著,要是韩琦胆敢直接指认这些人为奸邪,吕、

贾、章、夏四家及其亲朋能轻饶他?搞不好又是联手一顿攻訐,到时候刚回汴京不久的韩琦又得被迫离开京师。

赵暘也知道其中厉害,不过既然范仲淹代为求情,他也不好不给老范一个面子,只见他颇有深意地笑看了一眼韩琦,隨即收敛笑容正色道:“学问学问,不仅要学,还得要问,倘若韩公问我,我便会告知韩公,所谓天灾,乃自然异变所致,且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诸如地震、海啸、洪水、颱风、火山爆发等。其中地震,也就是韩公口中震灾,实则是地壳各板块错动、破裂所引起之震动,並非上天警示,不过一种自然现象,与国中是否有奸邪,其人德行如何,並无丝毫干係。就像有句话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芻狗,这天地间的事物,自有其运作规律,並不以人的意志为改变,莫要因为一己无知便牵强附会,否则就会闹出笑话。”

话音落地,殿內鸦雀无声,满殿大臣皆面面相覷,颇有些不明觉厉的样子,唯独通晓天文地理方面知识的司天监等官员听得暗暗点头,兴致大起,恨不得立即与这位小赵郎君探討一番。

期间,赵暘又看了眼韩琦,杀人诛心般道:“下回韩公若还有不懂的,还可以问我,我不收你束脩。————哦,还有包公。”

“————”韩琦与包拯一个气得面色涨红,一个满脸怒容,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別看西汉时便有“地动说”,当时的人便已意识到大地会运动,甚至於北宋的学者邢昺在此基础上又有新的发现,但韩琦与包拯却未必涉及这些天文地理方面的知识,大概也只有司关监的官员,才能大致听懂赵肠的敘述。

看著包拯、韩琦恼羞成怒般的模样,范仲淹再一次苦笑不跌,但又不好责怪赵暘,毕竟他也知道赵暘已经给他面子了,否则,多半还要再戏耍韩琦一阵,谁叫韩琦贸然插嘴,变相为包拯帮腔的。

主动弹劾挑衅的包拯也是同理。

唉,这是何苦呢!

在殿內眾君臣饶有兴致的观瞧下,范仲淹唯有摇头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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