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男人颤抖著將衣裹在自己被冻得发紫的身上时——

他直接愣在原地,隨后低头掀起衣服又闻了闻。

然后,这个在丁戊奇荒中,眼睁睁看著妻儿饿死的汉子,突然蹲在地上,嚎陶大哭!

他活过来了!他又重新变回人了!

最后,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甜水。

用麦芽冲开的水。

一口下去,一股爆炸般的热流从喉咙涌向四肢百骸。

“活过来了————”

“俺,俺活过来了————”

无数人捧著那碗水,泣不成声。

而在大洋的另一端,加利福尼亚。

洛森正站在一辆马车上,眺望著一望无际的田野,眉头紧皱。

捞人的行动,比预想中顺利得太多了。

——

王大福和李鸿章的交易,让他额外获得了二十艘运输船。

五十艘巨轮!

他不知道这五十艘船,最终会给他带回来多少人。

二十万?三十万?还是,五十万?

他只知道,他还得得准备够至少三十万人,吃上三个月的粮食。

这是一笔足以让旧金山任何一个银行家破產的天文数字。

现在他还不能买小麦。

加州的小麦现在是$35美金一吨。

三十万张嘴,三个月,足以把他吃得连朱雀精工都得抵押出去。

他需要更便宜的卡路里。

十一月。

深秋的寒风,吹过了圣华金河的三角洲。

这里是加州的土豆王国,斯托克顿。

马车,停在了一片刚刚收穫过的土豆田边。

农场主奥尔森先生,一个满脸褶子的挪威老移民,正叼著菸斗,对著满地的垃圾发愁。

“妈的————”

他吐出一口浓烟,用靴子踢了踢地上一颗长得歪七扭八的土豆:“看看这些次品,个头小的、长得丑的、还有他妈的被铲子挖伤的!”

“旧金山那些挑剔的婊子养的,根本不吃这玩意儿。连码头上的猪都他妈的嫌这东西口感不好!”

奥尔森愁眉苦脸地对身边一个穿著厚风衣男人抱怨著。

“我得钱再雇一帮中国佬,把这些几千吨的垃圾挖坑埋了。不然,它们烂在地里,明年这地就全是虫子。操蛋的生意!”

那个穿著风衣的男人,也是洛森的死士,莱克。

他捡起一颗被挖伤的土豆,用小刀削掉破损的部分,露出了里面白生生的內芯。

“奥尔森。”

“干嘛?”

“我帮你清理吧。”

莱克站起身:“你这片地,还有你邻居那几片地的垃圾,我全包了。”

奥尔森愣了愣:“你说啥?”

“我不仅帮你把地清乾净,一分钱不要,每吨我还给你一美金。”

“啊?”

奥尔森使劲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他甚至都怀疑自己被这该死的加州妖风吹出了幻听。

“一美金?一吨?给我钱买这些垃圾?”

“我只要你负责让你的工人都去休假。”

莱克压低声音:“我的人,会来接管这片地。我们自己挖自己运。你就当没看见。”

狂喜瞬间衝进奥尔森的脑子里,哪里还管的上那些。

既能清理垃圾还能赚钱,这笔买卖不做才是傻子!

“成交,成交!”

老农场主几乎要热泪盈眶:“先生,你家里到底到底养了多少头猪啊?”

萨克拉门托河的码头。

十一月正是鮭鱼回游季的末尾。

罐头厂的加工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

他们只取最肥美的鱼柳,而剩下的鱼头、鱼骨、鱼尾,以及那些品相不好的残次品,正被工人们一铲一铲地扔回河里,或者以近乎白送的价格,卖给附近的农场当肥料。

“全收了!”

洛森的死士对著那些渔场老板,只说了三个字。

“把它们用最便宜的粗盐给我醃起来,醃到它们比石头还硬!”

旧金山,和萨克拉门托的巨型麵粉厂。

“次粉。”

“对,就是你们筛剩下的,餵牲口的那些麦麩和碎麦芯。”

“你们有多少我收多少。”

“价格?你们开个价,別他妈的太离谱就行。”

在洛森北加州领地,靠近索萨利托码头的地方,一座座崭新的仓库群拔地而起。

洛森正站在其中一座仓库的门口。

寒风灌入,捲起了里面那股奇异的味道。

——

那是饲料大麦的乾涩味道。

还有土豆和咸鱼混在一起的诡异气味。

任何一个加州人走进这座仓库,都会得出同一个结论:这是全美利坚,最大的,牲口饲料和农田肥料的集散中心。

洛森走进这座堆饲料库,隨手抓起一把混杂著麦麩的黑面。

“他们叫这些猪食、垃圾,肥料?”

他喃喃著:“没错,確实也是这样。”

“但对那些,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饿到易子而食的小鱼来说,这是他妈的,就是盛宴!”

“燃料有了,现在,该给这些新移民搭建他们的庇护所了。”

天津港和烟臺港的捞人行动,如火如茶。

那里的灾民,是河北的、山东的。

这些人都比较幸运,离海近,他们只需要在平原上挣扎,最后挪到码头就能看到王大福和他身后的巨轮。

但洛森的目光,早已越过了这片沿海的浅水区。

他凝视著那片更深的深海,山西。

丁戊奇荒的震中,一个被被清廷拋弃,被地理诅咒的死亡漩涡。

洛森的意识降临在一个新的死士身上。

名叫李致远。

他此刻,就站在这条死亡之路上,太行山的西麓。

这里是真他妈的冷!

11月的山西,寒风已经不再是风,而是混合著黄土沙砾的撞击。

它从太行山的埡口里呼啸而出,撕扯著这片赤裸大地上最后一点可怜的温度o

李致远裹紧了身上厚实的羊皮袄,看著眼前一条由灾民组成的长流。

这就是山西灾民的逃生之路。

他们从从那些曾经富甲天下的晋商故里爬出来,像一群被本能驱使的行尸。

而现在,他们的目標是东方。

是那道横亘在天地间的太行山。

但李致远只站了半个时辰,就得出了一个很不好的结论:“计划,行不通。”

“在天津和烟臺,我们捞起的是河。而这里,这里他妈的连溪流都算不上!”

那些灾民太慢了,他们饿得太久,已经不剩多少力气。

一个壮年汉子一天甚至走不出十里地。

从这里到天津大沽口直线距离八百里,翻越太行进入河北平原,至少还要走半个月!

而这片表里山河的诅咒之地,正在以分秒为单位,疯狂收割著人命!

“太行山是一道天然的过滤器,它正在把九成九的山西人,过滤掉。死在半路上。”

“如果就这么等在天津,那就是在等死人。”

“看来,还得把线推过来!”

三天后。

平遥古城。

曾经富可敌国的晋商心臟,此刻却是一座死城。

厚重的城门紧闭。

城墙上,是渠家、乔家、常家,那些大字號的家丁护院,一个个神情紧张,手里的鸟统对准城外那片黑压压的灾民海洋。

他们在围城。

不是攻城,只是围著,等城里的人和他们一样,饿死。

渠家大院,最深处的暖阁里。

渠家现任的大掌柜渠海平,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正烦躁地来回渡步。

“粮食,粮食!”

他嘶哑地问著:“库里还能撑几天?”

“回、回老爷————”

管家哆嗦著:“撑不开了,粥棚早就停了,家里的存粮,也只够半个月了。”

“半个月?”

渠海平猛地回头:“银子呢,银子都他妈的是废纸吗?派人去河北去保定去天津,给老子买粮!哪怕是十倍、一百倍的价钱,也给老子买回来!”

“老爷,出不去了啊!”

管家长跪在地,哭嚎起来:“路上全是易子而食的活鬼,派出去三拨人了,没有一个回来的,银子带出去连个响都听不到!”

渠海平猛得一颤,差点瘫坐在地。

他这个一辈子都在算计天下钱庄的老狐狸,第一次发现,他那些堆积如山的金银票號,在绝对的饥荒面前,连一块发霉的观音土都不如!

“报!”

一个家丁突然冲了进来。

“老爷,城外来了一支鏢队,他们护著十几辆大车,说他们有粮!”

“什么?”

“是华青会的人!”

暖阁內,炭火烧得旺旺的。

但气氛却依旧低沉。

李致远此刻的身份是华青会驻华北总办。

他悠然地喝著热茶,好像根本没看到渠海平那张饿到抽搐的脸。

“李总办。”

渠海平的喉结滚动著,死死盯著李致远身后半开的麻袋。

——

里面是金黄色的大麦!

“开个价吧。银子?票號?古董?字画?只要我渠家拿得出的————

“我不要你的银子。”

李致远放下了茶碗:“渠掌柜,你的银子现在是废纸。你的古董现在更是一文不值,根本不能吃啊!”

“可是我有粮食,我的粮食不在山西,而在河北,在正定府堆积如山。”

“而你有车,有骆驼有骡马,有这山西最强大的物流。这可是一支庞大车队啊,可惜也都空著肚子。”

渠海平不是蠢人,很快就明白了。

“李总办的意思是————”

“交易。”

李致远平静道:“一个以物易物的交易。”

“你主需要现在把你渠家,还有你那些晋商朋友的空车都给我动员起来。你的人去太原平遥这些饥荒地里给我捞人!”

“捞那些还有一口气的、能动的灾民!你把他们给我拉到河北拉到正定府!

“在那里,我用一车粮换你一车人。”

“你把人卸下把粮装上,滚回你的平遥,救你的族人,而我则会带我的人去天津,去活命!”

一番话说完,渠海平大为震撼!

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买卖!

分明就是贩卖人口!

但是————

他看了看门外那袋大麦,又想了想地窖里即將见底的粮缸。

“李总办,这,这有违天和啊。”

李致远忽然揪住渠海平的衣领,把他拽到窗户边指向城外。

“你现在这种情况他妈的跟老子谈天和?去看看外面,易子而食,人相食,这就是你嘴里的天?我是在贩卖人口吗?”

“不,老子是在救他们!”

“而你————”

他鬆开手,替渠海平整理了一下衣领:“你也是在救你的族人。”

“渠掌柜,我的粮食在正定府可等不了太久,干,还是不干?”

“你,只有一刻钟。”

渠海平站在那里,冷汗从额头流下,流进了眼睛里。

十秒钟。

他一生中做过无数次豪赌,但这一次,他赌的是家族的命!

“干!”

他终於嘶吼出声:“我他妈的,干了!”

一场史无前例的物流总动员,在晋商那强大的网络中爆发了。

几千上万辆骡马大车、几百支骆驼队,这些本已停摆的运力,为了那口在河北的活命粮,疯了一般地开始运转。

他们冲向太原府,冲向平遥,冲向那些灾民聚集点。

“渠家,渠家的大车来接人了!”

“上车就给一口吃的!”

灾民们被驱赶著,塞进那些本该运送丝绸和茶叶的大车里。

这条生命线的咽喉,被李致远卡在了娘子关。

太行山的东出口。

这里,是山西的门。

李致远就在门外等著。

他把粥棚设在了关外河北境內。

这是洛森下达的高效筛选机制。

“我们不是神,我们的资源只给那些有求生意志的人。”

“能用自己最后一口气爬出山西,爬过娘子关的人,才有资格上我的船!”

一个男人背著老娘,在关隘的古道上一步一滑。

“儿,儿啊!”

老娘气若游丝:“放下俺,你一个人走,兴许能活。”

“娘!”

男人嘶吼著,眼泪在脸上结成了冰:“俺们说好了,要死死一块儿!”

“可俺听说,关外的粥棚只收青壮。”

“胡说!俺就是背,也把你背到天津卫,俺就是死了,也把你背出这个鬼地方!”

忽然,他脚下一滑,连人带背上的老娘一起摔倒在地。

他挣扎著。

一次,两次,可他根本爬不起来,他太饿了!

就在这时,一股浓烈的甜粥味飘了过来。

是麦芽!

是麦芽和小米粥的味道!

“吃的!”

男人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气,重新背起老娘,跟踉蹌蹌地冲向关口。

关外,上百口大锅,热气蒸腾。

李致远裹著羊皮袄亲自掌勺。

“过来了!”

“又一个!”

他看到那个背著老娘的汉子,像一具骷髏,衝过那道无形的生死线。

“哗!”

一勺滚烫粘稠的甜粥被浇进一个大碗里。

“喝吧!”

李致远把碗塞进了那个汉子怀里:“慢点喝,別噎死!”

汉子颤抖著,先是餵了背上的老娘一口,然后才把碗凑到自己嘴边。

“啊————”

他仰天长啸,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活了,娘,俺们活下来了!”

“活了就別他妈的嚎!”

李致远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拿著这个!”

一块小木牌被塞进他的手里。

“这是船票,看到那些大车没有?”

李致远指向不远处,那些刚刚卸完货的晋商车队。

“拿著牌子上车,他们会把你们拉到下一站,正定府。”

如果说,从山西到娘子关,是地狱的爬行。

那么,从娘子关到正定府,这150公里的陆路,就是炼狱的转运。

晋商的车队,在李致远的粮食诱惑下,爆发出惊人的效率。

一车车的人被拉到正定府的中转站。

他们在这里,会得到第二次补给和短暂的休息。

紧接著,他们就会面对这辈子都无法想像的一幕。

保定府。

大清河码头。

当第一批从正定府转运过来的山西灾民被领到河边时,这些人全都呆愣愣地看著眼前。

他们这些在黄土高坡上长大的旱鸭子,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水!

这这是海吗?

不,比海更让他们震撼的,是水上的东西。

不是他们想像中的那种小渔船。

是是望不到头的船队!上百艘、上千艘!

漕船、渔船、货船,只要是能浮在水上的东西,密密麻麻挤满了河道!

每一艘船的船头都飘扬著一面蓝底白虎的华青会旗帜!

这是什么?是朝廷的天兵吗?

他们本以为到了保定还要再走,走到天津那又是几百里。

但他们已经快要走不动了。

“老乡们!”

一个同样穿著羊皮袄的伙计站在船头,正用大铁勺敲著正翻滚著白气的大铁锅!

锅里是粥,是大米粥!

“看鸡毛看!”

那伙计肆意地咆哮著:“都他妈的別走了,上船,咱躺著去天津!”

人群中,一个老者浑身一颤,紧接著眼泪夺眶而出!

神仙显灵了,这些人就是来救他们的神仙啊!

下一秒,他直接面向船队跪在地上,邦邦磕了三个响头!

“老天爷开眼,救世主来了,我们有救了!”

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隨后也是爆发出惊天哭嚎。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救援,而是神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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